一
1992年臘月的閩南軍營,晨霧還未散盡的訓練場上,一班長黃志剛正帶著我們進行單兵戰術訓練。
刺刀挑破薄霧的瞬間,遠處吉普車的引擎聲讓整個連隊為之一振。
鐘指導員的家屬來隊了。
新兵們偷眼望去,溫柔賢淑的嫂子身后,還有一個扎著雙麻花辮的姑娘。
她穿著橘紅色呢子大衣,在灰蒙蒙的營區里像團跳動的火焰。
"這是鐘指導員的妻妹林小棠。"文書老張壓低聲音的話,引得隊列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我至今記得她仰頭望著營區梧桐樹時,陽光恰好穿過枝椏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的模樣。
那天中午的炊事班格外熱鬧。
司務長特意多炒了兩個菜,連部門前的曬衣繩上掛滿了洗凈的被套——據說林小棠剛放下行李就幫著嫂子拆洗被褥。
晚點名時,鐘指導員破天荒提前了十分鐘解散,這個細節讓全連都嗅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二
接下來的日子里,俱樂部成了最受歡迎的地方。
每當新聞聯播結束,林小棠總會抱著毛線活坐在第三排左側。
漸漸地,她身邊的空位永遠屬于黃班長。
有次我奉命去取訓練器材,撞見兩人在器械棚后低聲說話。
林小棠的手指繞著辮梢,黃班長把作訓帽捏得變了形,他們之間的空氣仿佛凝結著蜜糖。
關于他們的流言在營區瘋傳:有人說看見黃班長托司務長從鎮上捎來雪花膏,有人發現林小棠的筆記本里夾著格斗訓練的照片。最轟動的是臘月廿三那天,崗哨親眼目睹兩人在靶場盡頭的相思樹下交換信物——黃班長送了枚彈殼做的書簽,林小棠回贈的則是繡著"平安"二字的藍手帕。
三
變故發生在春節前三天。
鐘指導員請假帶家屬回老家探親,臨走的那天晚上清早,林小棠的眼睛始終紅得像兔子。
我站凌晨五點崗時,看見黃班長在連部值班室窗下來回踱步,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年后休假歸隊的鐘指導員,只身一人,嫂子和林小棠都沒有一起跟來。
每天晚飯后,文書室門口總能看到黃班長攥著來信的落寞背影。
有次暴雨天,我見他站在收發室屋檐下,把已經拆閱二十遍的信紙護在胸口,雨水順著帽檐流進領口都渾然不覺。
四
當黃班長的愛情陷入寒冬時,衛生員王鵬的春天卻在悄然萌芽。
誰都沒想到,那個住在營區西南坡頂的采茶姑娘周曉蕓,會成為我們連最隱秘的故事女主角。
記得那年開訓動員時,周曉蕓挎著竹籃給訓練場送涼茶,迷彩服與碎花布衫的相遇不過驚鴻一瞥。
直到她采藥摔傷腳踝,頻繁出入衛生所的身影才引起注意。
有次我值夜崗,目睹王鵬借著巡診名義,將包著麥芽糖的處方箋塞進周家窗欞。
他們的地下戀情堪稱典范:周曉蕓總在早操時分來送草藥,王鵬的巡診路線必定經過茶園。
最驚險的是有次軍務股突然檢查,正在后山幫周家修屋頂的王鵬,硬是抓著排水管從三樓滑下來,趕在檢查組進門前系好了白大褂的扣子。
五
1994年退伍季,兩段愛情走向不同結局。
黃班長沒能等來林小棠,最后一次見到林小棠的信箋,是在焚燒爐跳躍的火光里。
他退伍那天,把珍藏的藍手帕埋在了靶場的相思樹下。
而王鵬的退伍證明墨跡未干,就迫不及待換上了新郎裝束。
他們的婚禮在周家老宅舉行,沒有婚紗喜宴,只有滿屋的中草藥香和窗欞上褪色的喜字。
次年春天,村衛生所的牌匾掛起時,村民們都夸周家女婿包扎傷口的動作,比接生婆穿針引線還溫柔。
六
2010年深秋,當我以副營長身份回到老營區時,昔日的紅磚房早已爬滿藤蔓。
循著記憶找到西南山坡,周家老宅已變成社區診所。
玻璃門后的王鵬正在給孩童聽診,白大褂口袋里還露著半截手工縫制的聽診器套。
"當年埋下的何止是段感情。"王鵬沏著決明子茶,眼角笑紋里藏著往事:"老黃前年帶著兒子來尋過那棵樹,說孩子考上了國防科大。"
茶香氤氳中,窗外的相思樹正在風中沙沙作響,二十年前的彈殼書簽與藍手帕,或許早已化作春泥,滋養著年復一年的新綠。
暮色漸濃時,山坡下傳來嘹亮的熄燈號。
那些藏在作訓服褶皺里的心動,壓在軍帽下的思念,終究在時光長河里沉淀成最溫柔的琥珀。
當鋼槍與玫瑰的故事隨風遠去,唯有軍營上空的星辰永遠年輕,見證著一代代軍人胸膛里跳動的赤誠與柔情。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