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歸鄉,每日魚肉葷腥,輔以老父親親手種的各類青菜,腸胃倒也妥帖。只是,味蕾,終究有些期盼,關于故鄉,關于過往。同老父親閑聊時,問及有沒有腌菜,老父親一笑,“我喉癌手術后,醫生告誡不能吃腌制食品,這么多年,我當然是不吃也不做。”
過了一會兒,老父親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手,“看我這腦筋,怎么就這么不記事。屋上頭幾個月前給了一點干芝麻葉,一直放到現在,只看壞了沒有。”芝麻葉,聽到這三個字,我眼睛頓時放亮,趕緊讓老父親拿出來看看。干皺、焦脆、烏黑,輕嗅一口,是那個味,好得很。
無需任何繁瑣操作,一碗芝麻葉拌面條,瞬時而成。味蕾一觸童年味道,立馬酣暢無比,平日斯文的吃喝,也在此刻變成大快朵頤。伴著芝麻葉的清香,思緒婉轉,濃濃地飄回童年,那時,每年都能吃到母親做的芝麻葉。
幼年鄉村,經濟貧乏,農人的一日三餐,俱是自家田地所出。青菜,也有“青黃不接”的時候,上一茬的菜吃完,下一茬的菜還未長成。此時,就只能靠咸菜度日。整天吃咸菜,孩子們受不了,整天嚷嚷著沒菜吃,母親就想著法子變換“菜品”,芝麻葉便是其一。
采摘芝麻葉,是個辛苦活,畢竟正處于三伏天。其時,我家人多地少,母親就在地頭開墾出一小塊荒地,專門用來種芝麻。母親挎上竹籃,換上長袖襯衣,就往芝麻地走去,每每此時,哪怕天氣再熱,我也要跟著。
看到母親換長袖,我時常問,這么熱的天,短袖多涼快,干嘛還要換長袖。母親說,芝麻葉毛茸茸的,沾到身上就癢。癢嗎?我怎么不覺得?記得自己也捉拿過芝麻葉,不癢啊……幼年心粗,當然不會往細里想。
芝麻桿比我還高,在童年的眼光里,就像是一片小樹林。母親走進“芝麻林”,小心地前行著,仔細地挑選著,一片片嫩綠的芝麻葉,離開枝頭,落入竹籃。我也想進去摘,母親連忙制止,怕我踩了桿,怕我撞落了花。
等待總是漫長,一旁的我等得有些不耐煩。母親終于提了一滿籃的芝麻葉出來。帶回家的芝麻葉,母親打來清水,一遍遍地清洗干凈,而后裝入大木盆。隨后,母親又走進廚房,點燃柴禾,燒起土灶,大鍋里,早已裝滿了水。
炊煙漸起,沖向天際,廚房內,也彌散著淡淡的煙霧。不一會兒,水溫升高,母親用手在鍋里試了試水溫,待她覺得合適了,就將熱水舀進大木盆,芝麻葉瞬間被淹沒,水霧蒸騰。母親用鍋鏟在盆里攪動著,讓芝麻葉受熱均勻。
幾分鐘后,芝麻葉的顏色變了,此前的綠色,變成褐色,盆里的水,變得有些黏稠。母親不斷攪動,不斷觀察著芝麻葉的顏色和形態。待母親覺得芝麻葉泡好,她從水中撈起葉子,放入清水中反復揉洗,直到葉子表面不再粘滑。
母親早已在門口擺好簸箕,將一部分芝麻葉倒入,扒開、攤平,曬干后就是以后的干芝麻葉。而另一部分芝麻葉,則是當餐的桌上美味。母親將芝麻葉切碎,而后,又拿來幾個紅辣椒和大蒜,分別切碎拍碎,大火爆炒。
清香,蒜香,辣香,頓時在鍋內激蕩,雜糅交織,相互成就,完美融合,不斷勾引著幼年味蕾。不論是吃米飯還是面條,佐以這芝麻葉,飯量都能大了不少。有時,母親也會將這芝麻葉拿來涼拌,特別是滴上幾滴芝麻油后,香味更濃,誘惑更大。
據說,芝麻葉有著很好的食療效果,但母親是不知道的。那時的母親,只是因為孩子們沒有菜吃而采葉為菜,母親以芝麻葉為菜,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在那個窮困的年代,不止芝麻葉,母親還做過很多“菜”,以渡菜荒,比如馬齒莧,南瓜藤,紅薯藤……
母親或許永遠都不會想到,她昔日渡菜荒的那些“菜”,如今竟然成了人們的追捧,且價格還極高。也曾在外嘗過一點,但總覺得不如母親做的,或許是心理作用,也或許,是味蕾的定格,總之,母親做的芝麻葉,才是最好的。
成年后,我遠走他鄉,繼而定居他鄉,只在逢年過節歸鄉時,才能吃上母親做的芝麻葉,那時,母親已老,雖然日子好了,但她卻依舊每年種一點芝麻,只為那一點芝麻葉,好讓歸鄉的我們打打牙祭。9年前,母親走了,芝麻葉,自此與我無緣。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