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在如今人氣爆棚的軟件DeepSeek輸入“如何評價印尼羽毛球運動員阿山/亨德拉”，所提供的答案最恰當地說明了這對傳奇組合令人敬仰的江湖地位——“ 阿山/亨德拉是印尼羽毛球歷史上最杰出的男雙組合之一，他們的表現和成就得到了廣泛認可”。

早在去年12月，阿山與亨德拉就宣布將在印尼大師賽后退役。2025年1月23日，見證無數歷史的雅加達史納延紀念體育館再次迎來熠熠生輝的時刻。已經年滿40歲的亨德拉與并肩作戰多年的搭檔、37歲的阿山，成為這一天聚光燈的重點關注對象，原本只是一場普通的印尼大師賽1/8決賽卻擠滿了對著他們瘋狂按下快門的攝影師，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把最誠摯的敬意送給他們。

馬來西亞的兩位“00”后阿里夫/葉睿慶有幸成為“亨山組合”在這一天的對手，隨著馬來西亞組合不斷領先，比賽的走勢慢慢告訴觀眾一個殘酷現實：眼前的這場球很可能就是“亨山”最后的告別戰。在頂住對手連續的試探進攻之后，企圖變化回球線路的阿山失誤下網，記分牌上馬來西亞人的名字后面亮起本場比賽的第二個“21”，比賽結束了。

勝利者沒有搶戲的絲毫念頭，滿懷對兩位老將的尊敬，把最后的舞臺留給了每一顆眼淚都承載無數過往的阿山和依舊笑容滿面的亨德拉。阿山與亨德拉像無數次或贏或輸的賽后，慢慢把手中的球拍放入印著“VICTOR”字樣的球包后，然后回到球場上。他們可是馳騁賽場十余載的勝利者，賽場的觀眾多么希望時間能夠再慢一些，那些支持他們的球迷已經在陪伴的過程中從稚嫩少年變為沉穩大人，寫滿故事的傳奇組合頻頻向為他們吶喊整場的家鄉父老揮手致意，感性的阿山和他的眼淚在這一刻被永遠銘記，臉上沾滿汗水的亨德拉淡定從容，真摯無比。

舞臺落幕，燈光熄滅。在16根羽毛填充的豐富多彩的世界里，在未來的很長日子里，依然會久遠的流傳著與時光賽跑的傳奇故事。

魔丸和靈珠

在回想起生涯最后一場比賽時，阿山依然觸動頗深，在他的臉上流露出的是對于心愛事業的不舍與驕傲。“我確實是一個容易被氛圍感動和流淚的人，在那個時候，我既有悲傷也有自豪，因為那一刻的我終于可以自豪的向外界宣布‘我的職業生涯結束了。’感謝我從小到大以來的所有教練們以及我的父母，當然還有在任何情況下都對我百分百支持的家人們。”亨德拉不忘打趣老搭檔當時的眼淚：“阿山就是一個很感性的人。”

盡管快20年過去了，阿山依舊忘不了自己17歲時初見亨德拉的一幕，那個高大且健碩的身影，無論時光如何輪轉，久久的停留在阿山心底。“我第一次看到亨德拉時不禁感嘆這是一位如此非凡不同的選手。”在亨德拉的心中，對于阿山勤于學習的態度頗為認可：“我第一次見到阿山的時候他還是青年隊的隊員，但當時給我的印象則是他潛力無窮，他也很愿意聽取教練和身邊人的建議。”

比賽場上的阿山總是熱情似火，進攻能力更是加滿羽毛球技能點。在遇到亨德拉之前，阿山與搭檔塞普特納曾經闖入過2012年倫敦奧運會八強。作為當時印尼隊唯一亮相倫敦奧運會的男雙組合，以小組第二身份出線的他們最終被韓國組合鄭在成/李龍大擋在四強之外。在遺憾與不甘交織的令人難以入睡的夜晚，阿山無數次夢到了差之毫厘的奧運會獎牌，盡管一年前的這里，他已經獲得自己的第一塊世錦賽獎牌。

在與奧運獎牌失之交臂后，命運的齒輪悄然開始轉動，一束名為“亨德拉”的光，在柳暗花明的地方等待照亮阿山。身為自由人的亨德拉結束了與黃金搭檔馬基斯的合作，在重返印尼國家隊的同時迎來年輕的搭檔阿山，兩人曾經在2009年蘇迪曼杯有過臨時配對。

同阿山合作之前，亨德拉已經榮譽滿身，躋身羽壇五大男雙序列。在2007吉隆坡世錦賽和2008北京奧運會，亨德拉與當時的搭檔馬基斯連奪兩冠，在2010廣州亞運會更是連克鄭在成/李龍大、古健杰/陳文宏兩對頂尖男雙登頂。與熱情似火的阿山不同的是，比賽中的亨德拉像冰一般冷靜，總是利用自己的技術優勢和猝不及防的回球讓對手望球興嘆，網前堪比魔術師的技巧名噪一時。

魔丸和靈珠，或許是對于他們的另一種詮釋。

2021年6月14日，亨德拉的前搭檔馬基斯因為心臟病不幸離世，故友的離別讓亨德拉悲痛萬分。在同年馬基斯冥壽的8月11日，重感情的亨德拉前往祭拜這位故友。“我感謝馬基斯和我在一起從無到有的奮斗時光。”

為山九仞

雙打組合總是難免磕磕絆絆，吵嘴和爭執更是如同家常便飯。然而令人頗為意外的是，上述事件從未在兩人身上發生過，或許這也是兩人長盛不衰、久經考驗的秘訣之一。“在我們的搭檔過程中，一直都是亨德拉作為主導，他是我的老大哥。”阿山如此肯定亨德拉在自己心目中不可動搖的地位。“一直都是他在引導我，他給我最寶貴的財富便是讓我任何時候都一定要保持冷靜和耐心。”

在安徒生的故鄉歐登塞，2012丹麥公開賽成為倫敦奧運會后搭檔出賽的阿山與亨德拉首次闖入四強的福地，這也是他們攜手的第一站賽事。一周后，倫敦奧運會銀牌得主、“五大男雙”之一的鮑伊/摩根森慘遭阿山/亨德拉送出的一輪游。搭檔初期，阿山與亨德拉頻頻制造驚喜。搭檔不到一年，正處在上升期的他們再度與“泡沫組合”相逢，這時的舞臺轉換到2013廣州世錦賽決賽。而在踏入決賽場地之前，阿山/亨德拉完成一項當時男雙都難以實現的事情，那就是將力爭世錦賽四連冠的“風云組合”蔡赟/傅海峰擋在主場的決賽之外。

第一次闖入世界大賽決賽的阿山格外興奮，發接發創造出的優勢使得印尼組合率先贏下第一局。不想連續兩年在世界大賽決賽淪為背景板的丹麥人在第二局奮起反擊，不過在揮霍兩個局點后，冷靜如常的亨德拉成為決定性人物。記分牌閃爍的“22:21”預示著印尼人距離冠軍只差一分，沉穩的亨德拉調整了下呼吸，堅毅的眼神證明著這種場面在他的掌控之下，亨德拉抓住發球機會逼迫鮑伊回球下網，在等待稍后林李大戰的現場球迷也被男雙決賽的激情時刻吸引。

激動的阿山跪地高呼，吶喊的聲音直沖天河體育館的穹頂。臉上只是淡淡微笑的亨德拉回身抱起跪在地上宣泄激動之情的搭檔，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老大哥獎勵性地摸了摸阿山的頭，從容不迫的狀態好像和剛才結束的這場冠軍戰無關。激動的阿山與摩根森握手之后，甚至差點忘了自己參加的是雙打比賽，一旁的鮑伊此刻在等待著和新科世界冠軍握手祝賀。

兩年后的世錦賽來到印尼人的主場雅加達，史納延紀念體育館和決賽現場座無虛席的8000名觀眾都在翹首以待決賽唯一的東道主選手。這一次與印尼組合隔網相對的是急需一個世錦賽冠軍的中國組合邱子瀚/劉小龍。阿山接連利用搶網的進攻方式在第一局最后時刻贏下關鍵2分，隨后亨德拉網前細膩手感打破場面均衡，迫使劉小龍產生失誤的同時讓印尼組合拿下首局。現場一浪高過一浪的吶喊聲與充氣棒互相碰撞的摩擦聲成為阿山/亨德拉沖向最高領獎臺的最佳陪伴，阿山的神之防守和連貫能力在第二局末段彰顯威力。在家鄉父老的見證下，在勇氣與毅力的雙重助陣下，“亨山組合”迎來搭檔后的第二個世錦賽冠軍。奪冠后阿山默默跪下，輕輕親吻這片為他帶來又一榮譽的綠色球場。

里約奧運周期的三次世錦賽，阿山與亨德拉成為最受矚目的男雙組合，兩個世錦賽冠軍和仁川亞運會金牌預示著，在里約他們理應是奪冠的最熱門人選。在他們的心中，為印尼奪回失去8年奧運會男雙金牌的執念已經深深地流淌在血液里。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大西洋的暖風在2016年的夏天吹散了阿山/亨德拉在里約的冠軍夢。之前4年的努力被期待在最重要的場合化為沖上最高領獎臺的動力，阿山/亨德拉是里約奧運會的男雙二號種子，通過小組賽的考驗本不該是這個級別選手需要過多擔憂的環節，小組賽首戰輕松取勝印度組合后驗證了這個論點。

當一切看似平靜如常時，背后的洶涌澎湃偏偏在第二輪出現，日本組合遠藤大由/早川賢一變身攪局者。在這場奧運會小組賽之前，阿山/亨德拉取得雙方9次交手的全勝，甚至日本人在這其中只贏下過兩局。然而在最重要的賽事里，日本組合又贏下另外的兩局。毫無退路的阿山/亨德拉沒有在小組賽末戰承受住巨大壓力，奪冠大熱門倒在了中國組合柴飚/洪煒拍下，也倒在了距離夢想不近又不遠的地方，止步奧運會小組賽。

里約奧運會的失利，幾乎是他們無法承受的苦楚。圣火熄滅的兩個月后，故事仿佛四年前的重演。突然間，和阿山并肩而立的不是溫文爾雅的亨德拉了，亨德拉的身邊也不再是蓄著山羊胡的阿山。

故事未結束

和新搭檔在短時間難以擦出火花后，亨德拉和馬來西亞名將陳文宏組成跨國組合，不過在成績方面，少了和阿山時期的亮眼。另一邊，阿山和小自己三歲的新搭檔利安順風順水，他們在2017格拉斯哥世錦賽次輪爆冷淘汰1號種子李俊慧/劉雨辰，隨后一路闖入決賽。不過，在決賽面對另一對中國組合劉成/張楠時他們吃盡苦頭，最終阿山只能目送劉成與張楠激情相擁以及收獲自己的第一塊世錦賽銀牌，在輸球的那一瞬間，看著對面場地笑容滿面的張楠，阿山或許內心想起了同樣以網前細膩著稱的老大哥。

2017年底，阿山向亨德拉提出重組的請求，渴望重新證明的兩位老將一拍即合。“當時我們希望世界排名可以重新進入前十，”亨德拉如此描述重組時的心態。另一方面，阿山則是躊躇滿志：“我們覺得彼此之間還有默契，想從頭再來一次。”果不其然，合體后的第一站“亨山組合”即闖入四強，盡管輸給了后輩吉迪恩/蘇卡姆約，但是身邊站著熟悉的他，是一件再幸福不過的事情了。

能夠再次肩并肩，才能重溫彼此給與的溫暖，哪怕陷入短暫的低迷，也在等待沉默中的爆發。此時已經34歲的亨德拉與31歲的阿山倍感珍惜，因為重新組合參賽，兩人并沒有趕上同年的南京世錦賽。在那一年里，已經可以用“老將”形容的他們只有兩個冠軍入賬，其中一個還是低級別的國際挑戰賽。

真正的煥發又一春開始于2019年的春天，久負盛名的伯明翰成為阿山生涯最值得銘記的瞬間。“那一年的全英公開賽我們最終奪冠，因為可以在這項享有盛譽的賽事中再次獲勝，證明著我們依然可以有角逐最高級別賽事冠軍的能力。”在那之前的整整五年前，兩人曾經攜手在伯明翰的冠軍榜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五年后，伯明翰不但迎來“亨山”的再次奪冠，更迎來了二人職業生涯末期最為輝煌的一年。

在全英稱霸之后，2019年的阿山/亨德拉迎來他們生涯的另一段風光時刻，巴塞爾世錦賽和年終總決賽的最高領獎臺，都被兩位回春的老將牢牢占據。在同一個年份包攬最重要的三站個人賽事冠軍，亨德拉更是感慨頗深：“最難忘的時刻是在 2008 北京奧運會上與馬基斯一起奪金，以及 2019 年與阿山連續奪冠，此前我經歷了很多艱難的時刻，但我一直在努力重新站起來。”在被萊茵河一分為二的瑞士第三大城市巴塞爾，亨德拉在世錦賽奪冠次數上追平了蔡赟與傅海峰的4次。

如果阿山/亨德拉能夠將2019年的狀態保持到東京奧運會，也許歷史會有所不同。然而直到2021年夏天，東京奧運會才姍姍來遲，在因為疫情延期的賽事中，與時光賽跑的阿山/亨德拉不敢有所懈怠。再次擔任2號種子的他們小組賽三連勝輕松突圍后卻在半決賽遭遇脆敗，“亨山組合”想要登上領獎臺只剩下最后一條路——與馬來西亞組合謝定峰/蘇偉譯的銅牌爭奪戰。

在空空如也的武藏野森林體育廣場，亨德拉在關鍵時刻的回球下網讓馬來西亞組合得到決勝局的第20分。汗水在此時早已浸透阿山頭上的發帶，亨德拉站在接發球區，手中的球拍在不停的擺動。謝定峰突如其來的發球變化讓亨德拉判斷失誤，兩位老將在勉強防守了幾拍后，謝定峰再次把球重重地砸到對面的場地……

無緣領獎臺的兩位老將詮釋出了最為完美的一幅奧林匹克畫卷，他們主動走到激情慶祝的謝定峰/蘇偉譯場地一側，向后輩送出誠摯的祝賀。

告別里約的時候，亨德拉曾經在社交媒體上寫下：“我的最后一屆奧運會結束了。”然而五年后的東京證明他和時光“撒了謊”。而在東京落幕之時，亨德拉再次寫下同樣的話，這一次大家依然期待著2024年。

在巴黎奧運會周期，阿山與亨德拉偶有亮眼表現，闖入過2022東京世錦賽和同一年的年終總決賽的決賽，2023全英公開賽領獎臺也留下了二老足跡。然而在與時光賽跑的同時受制于體能不足和傷病影響，他們再也沒有贏下任何一個國際賽事的個人賽冠軍。不過湯姆斯杯的空缺卻填補上了，這也算是對二人的另一種獎勵。

在巴黎奧運會的圣火點燃之時，阿山和亨德拉的名字不出意料的沒有出現在參賽名單，兩位老將的奧運會夢想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注定遺憾。東京，真的成為亨德拉的最后一屆奧運會，這一次他沒有“食言”。

逍遙中前行

2024年年末的某個深夜，考慮到自己的成績不如預期，以及對VICTOR這樣的贊助商負責的態度，亨德拉選擇告別：“我在羽毛球界待了35年，我認為現在是決定結束羽毛球運動員職業生涯的正確時機。”沒有留戀和不舍，只剩無盡的感謝，包括已經故去的前搭檔馬基斯。“感謝在我想嘗試新挑戰的時候，馬基斯能理解我想要什么。”

阿山選擇與老大哥共進退，在亨德拉公布消息的十幾天后，阿山做出了相同決定。令人吃驚的是，其實早在一年多以前，“退役”已經提上阿山的日程，只不過因為他堅持要拖著傷痛的身體陪伴在亨德拉身邊。“我從2023年底就開始考慮退役的問題，因為身體和體質開始變弱，這也導致我經常受傷。”

退役并不是永久的離開，而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羽毛球。這些年來，阿山與亨德拉的足跡經常出沒在國內各地，他們在中國的受歡迎程度讓二人不亦樂乎，不僅在羽超聯賽可以見到他們的身影，或是各地舉辦的球星見面會，甚至是在贊助商VICTOR的品牌大會，都少不了二人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來中國無數次的亨德拉更是直言自己最愛的美食是火鍋，當然作為劉雨辰的“家人”，也期待可以見證劉雨辰和黃雅瓊的婚禮。

未來的日子里，亨德拉說自己并沒有離開羽毛球的計劃，可能是作為一位教練，當下的任務則是和老搭檔阿山開一家羽毛球學校。“我們還準備一起開飯店，”亨德拉笑呵呵地表示。

離開賽場的阿山期待自己的孩子繼承衣缽，“我認為我最小的孩子有天賦，讓我們拭目以待。”經常和阿山舉辦家庭聚會的亨德拉同樣希望和老搭檔比拼下一代的“培訓”成果：“如果我的孩子喜歡打羽毛球，我肯定會允許的，我認為我的女兒有更多的機會。”

本文節選自2025年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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