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進是《水滸傳》的一個“另類”。他不屬于水滸一百零八位好漢將領之列,卻又與他們似乎有著斬不斷的關系——他是梁山好漢天微星九紋龍史進的師父,也是天雄星豹子頭林沖的同事;他引出了史進的故事版塊,卻又神龍見首不見尾,毫無預兆地消失在讀者的視線之中,給讀者形成了不小的期待空洞——那么,小說為什么要設置這樣一個人物?作者的創作初衷何在?
戴敦邦繪王進母子
最早關注這一問題的是明代出版家袁無涯。袁氏評點王進路經史家莊,“恰似天使他成就一個好徒弟”[1],指出王進對于史進的重要意義。
金圣嘆進一步就王進的名姓、品性與志向進行了全方位評點,由此引出重要的“亂自上作”的小說主題。
20世紀20年代,胡適從版本學的角度對王進的身份進行了“大膽假設”,認為他即是《水滸傳》百回簡本中的“王慶”。
馬幼垣則依據更為翔實豐富的版本資源,推斷有可能是萬歷年間坊賈為增添情節以應市場之需,因而將“王進”改為“王慶”;事實上王慶故事較王進的故事長得多,復雜得多。[2]
此后的相關研究有從史料文獻契入的,如黃季鴻《<水滸傳>中的教頭》[3]通過《宋史·兵志》《續資治通鑒長編》等史料文獻,爬梳了宋代“教頭”的真實的社會身份地位。但更多成果則著眼于小說對王進這一人物的思想與主旨的闡釋,樊慶彥、司若蘭認為王進與史進體現了“王道傾頹、庶人議史”的社會現實[4],汪吾金直接將王進定義為《水滸傳》中的“隱者”[5]。
眾多闡釋見仁見智,對讀者理解王進這一形象起到了不同程度的幫助?!欢覀冊撊绾伪容^全面地把握小說對王進形象的書寫及其故事情節的安排呢?
一、人物原型:王進與王慶的“似”與“不似”
《水滸傳》正式寫王進之前,首先寫東京開封府汴梁宣武軍的浮浪破落戶子弟高俅的發跡史。因踢得一腳好氣毬,高俅被端王趙佶一眼看中留在身邊成為親隨。待端王即位成為徽宗皇帝,高俅“隨駕遷轉”,不到半年時間就被抬舉到殿帥府太尉的高職。
電視劇《水滸傳》中高俅劇照
新官伊始,高俅發現王進請病假未至,他勃然大怒說王進乃系裝病,并立即派人到王進家中將王進拘至。
見到王進后,高俅首先對王進實施言語侮辱,罵其父是“街市上使花棒賣藥的”,又罵王進“省的甚么武藝”,說王進當上教頭也是前官沒長眼;之后即濫施淫威,準備對王進處以軍棍。
當王進認出此“高太尉”乃是以前的潑皮圓社高二時,回家告知母親。母子二人當機立斷,次日便悄悄潛逃了。行至陜西華陰縣史家莊,母親因勞頓過甚心疼病發,只得借助莊中調養病息。不意王進又成為史太公之子史進的師父,點撥史進武藝。待史進武藝精熟后,王進便辭別史家父子,投奔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去了。
電視劇《水滸傳》中王進劇照
然而自此之后,王進便杳無蹤影,從此不見了下落,這在后文中可以推見。
第三回史進推辭少華山強人朱武等人的盛情邀請時說起王進:“我的師父王教頭,在關西經略府勾當,我要先去尋他?!盵6]
史進到了渭州,邂逅小種經略相公府提轄官魯達,打聽起王進,魯達亦知王進“在東京惡了高太尉”,且明確知道王進“在延安府老種經略府相公處勾當”[7]。
數月之后(此后小說重點轉敘魯智深故事單元,時間顯得比較漫長),魯智深至東京途中,在瓦罐寺近旁的赤松林恰逢剪徑的史進。二人再敘前情,方將史進尋師未果一節補充完整。
金圣嘆在“直到延安,又尋不著”處夾批道:“此八字結煞王進,永遠已畢?!薄白源税俗忠院?,‘王進’二字更不見于此書也?!盵8]因此可以說,王進自從離開了史家莊,“便成了江湖上的一個傳說”。
金圣嘆盛贊王進的品性道德和人生選擇,說他是忠臣孝子:“王進者,何人也?不墜父業,善養母志,蓋孝子也。吾又聞古有‘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之語,然則王進亦忠臣也?!盵9]
直言史進槍棒武藝“有破綻”,主動提出并誠心加以點撥,金圣嘆以“高眼慈心”來形容王進身上的這種“儒者氣象”。
李贄亦稱贊王進品質純正,說他是“誠于中,形于外”[10]。對于王進私走延安府,金圣嘆也是贊不絕口:“不見其首者,示人亂世不應出頭也;不見其尾者,示人亂世決無收場也?!盵11]
又熱情洋溢地稱贊王進“庶幾為圣人之民”,認為水滸一百零八人全比不上他:
《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
不墜父業,善養母志,猶其可見者也。更有其不可見者,如點名不到,不見其首也;一去延安,不見其尾也。無首無尾者,其猶神龍歟?誠使彼一百八人者,盡出于此,吾以知其免耳,而終不之及也。一百八人,終不之及,夫而后知王進之難能也。[12]
在解釋《水滸傳》為何以并未入水滸的英雄王進開場時,金圣嘆明確提出不妨將《水滸傳》視為一部“寓言”,水滸群雄的稱號也貫穿了“以小見大”的“隱喻”思路:
金圣嘆批點水滸傳
王進去后,更有史進。史者史也,寓言稗史亦史也。
史進之為言進于史,固也。王進之為言何也?曰:必如此人,庶幾圣人在上,可教而進之于王道也。必如王進,然后可教而進之于王道;然則彼一百八人也者,固王道之所必誅也。[13]
金圣嘆將王進的“王”字解釋為“王道”,“進”則解釋為“圣人在上,可教而進之于王道”之意。
杜貴晨進一步闡釋《水滸傳》開頭王進這段故事單元的寓意設置:“顯然作者決非忘掉了這一人物,而是有意以其出走的結局凸顯孔子所說‘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論語·泰伯》)的觀念?!边@段話明確了金圣嘆批語的內涵,使金氏“《春秋》大義”風格的評語翔實具體化了。[14]
此類事例極多,不一一列舉。這些闡釋雖有穿鑿附會之嫌,但細細想來,卻也不無道理。當我們的思維不再拘限于故事中的一人一事一地時,再去讀關于王進史進魯智深等人的故事,也就有了更加余裕的闡釋空間。
胡適在《<水滸傳>考證》中,首先承認金圣嘆的解讀方法有其合理性,指出《水滸傳》“自然有點用意,正如楔子一回中說的:‘且住!若真個太平無事,今日開書演義,又說著些甚么?’他開篇先寫一個人人厭惡不肯收留的高俅,從高俅寫到王進,再寫到史進,再寫到一百八人,他著書的意思自然很明白。金圣嘆說他要寫‘亂自上生’,大概是很不錯的。”又稱贊金圣嘆“從來庶人之議皆史也”的觀點也很能代表明末清議的精神。
但對于金圣嘆總是著眼于“史”的態度表示了異議,他說:
《金圣嘆全集》修訂版
但是金圣嘆水滸評的大毛病也正在這個“史”字上。中國人心里的“史”總脫不了《春秋》筆法“寓褒貶,別善惡”的流毒。金圣嘆把《春秋》的“微言大義”用到了《水滸》上去,故有許多極迂腐的議論。他以為《水滸傳》對于宋江,處處用《春秋》……筆法責備他。[15]
不可否認,金圣嘆在闡釋“王進”“史進”的姓名含義時,采取的正是國人所習知的“微言大義”的思維方式。
然而以“科學精神”進行古典文學研究的胡適,卻走入了另一個死胡同。比如他比對了《水滸傳》的幾個版本之后,便認定“王進”即是“簡本”中的“王慶”,“王進即是王慶的化身”[16]。
胡適《水滸傳考證》
他列舉了《水滸傳》原本王慶故事大綱,說王慶的故事有幾點和王進故事相象:
(1)兩個故事同說高俅貧賤時流落淮西;
(2)高俅恩人柳世雄,在王進故事里作柳世權,明明是一個人;
(3)王慶、王進同是八十萬禁軍教頭,明明是一個人的化身;
(4)王慶、王進同因點名不到,得罪高俅。[17]
根據這些情節設置的相像之處,胡適進行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因為這些太相象之點,這兩個故事不能同時存在,故百回本索性把王慶故事刪了,故百二十回本決定把這個故事完全改作?!盵18]
具體操作即是:
今本《水滸》第一回寫高俅被開封府尹逐出東京之后,來淮西臨淮州投奔柳世權;后來大赦之后,柳世權寫信把高俅薦給東京開生藥鋪的董將士。這個臨淮州的柳世權即是原本的靈壁縣的柳世雄。臨淮舊治即在明朝靈壁縣,大概原本作靈璧縣,“施耐庵”嫌他不古,故改為臨淮州?!笆┠外帧卑淹鯌c提前八十回,改為王進;又把靈璧縣的柳世雄也提前八十回,改為臨淮州的柳世權。王慶的事本無歷史根據,六國比武的話更鄙陋無據,故被全刪了。[19]
《中國章回小說考證》
此段文字不僅涉及高俅發跡經歷的改變(地點以及恩公都變成了“今本《水滸傳》的樣子”),且敘述次序也大大調整,“把王慶提前八十回,改為王進;又把靈璧縣的柳世雄也提前八十回,改為臨淮州的柳世權。”
因此胡適斷定:“這分明是百回本水滸傳的改造者(施耐庵)把王慶的故事提出來,改成了水滸傳的開篇,剩下的糟粕便完全拋棄了?!盵20]胡適又認為“但郭本的改作者卻看中了王慶被高俅陷害一小段,所以他把這一段提出來,把王慶改作了王進,柳世雄改作了柳世權,把稱王割據的王慶改作了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孝子,把一段無意識的故事改作了一段最悲哀動人又最深刻的水滸開篇”。[21]
需要注意胡適進行這一推斷的邏輯前提是:
《水滸傳》“新百回本”即是《水滸傳》百二十回本的底本。因此百二十回本成書時,作者以“百川匯海”的方式對其中的人物和故事情節進行了刪改。
《容與堂刊忠義水滸傳》
然而對于《水滸傳》各種版本的流傳情況,至今也未能形成統一意見,胡適的這一推斷也只能代表他的一家之言。
馬幼垣對《水滸傳》的版本問題做了大量翔實的探索,提出了三點不同的意見:
一、王進、王慶故事在被利用為編寫《水滸傳》的素材前大有可能是與水滸故事傳統無關、獨立流傳的故事。即使并入《水滸》以后,它們仍保持著很高的獨立性。[22]
二、王進未遇史進前,和任何準梁山人物毫無瓜葛,跟他有接觸而與梁山有關之人也僅得邊緣人物高俅;王慶的故事則截然不同,自被判充軍至落草為寇,是一個曲折感人、高潮迭出的故事,甚至可以稱為“林沖故事的凄慘加烈版”。
三、雖然“王進與王慶故事雖有相近之處,但自王進路過史家莊和王慶一家得應付即將充軍,“兩個故事就分道揚鏣了”。[23]馬幼垣對胡適的推測提出了異議,同時提供了一種更為合理的可能。
林嵩《<水滸傳>田虎王慶故事研究述要——兼評馬幼垣先生<水滸論衡>有關問題》[24]對所有版本學角度的觀點進行了歸總,又提出了自己的思考:
王慶與王進是由同一故事派生出的大同小異或有同有異的故事,它們是同源關系,而非重合關系;王慶故事應該是以《水滸傳》書首的王進故事作為情節主線,同時又糅合進林沖、武松甚至包括王則等其他一些英雄好漢或起義軍頭領的形象特征。
諸多考辨中,筆者比較傾向于林嵩的說法。鄧雷《簡本<水滸傳>王慶人物形象分析》[25]一文通過詳細比較指出,簡本《水滸傳》中王慶魯莽無腦、不分輕重、做事不計后果,報復心理又特別強;順境時恃強逞氣,逆境時又容易認慫服低,與今通行百回本《水滸傳》王進謹慎低調而又富有機略的形象差別太大,因而胡適的論斷并不太符合邏輯,這一“大膽假設”的結論也就不能令人十分信服。
《〈水滸傳〉版本研究》,鄧雷著,中華書局2024年1月版。
起于“似”,而終于“不似”,王進與王慶各有其故事統系,不能因為兩者有某種相類似的經歷便簡單粗暴地將二人等同。
而王慶則由于人物性格的前后脫筍,且與水滸主體故事過于游離,而終使百回通行本將其剝離,這也體現了世代累積型小說在成書過程中的優化原則。
二、安身立命:王進與林沖的“似”與“不似”
《水滸傳》中,與王進遭遇最為相似的,莫過于林沖。二人同時任職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又都為高俅欺壓迫害,然而他們的人生選擇卻大相徑庭。王進攜母潛逃,遠離權奸的勢力范圍;林沖則在無知無覺中一步步被權奸逼至絕境。相似的境遇卻成就了不同的人生,如何“安身立命”成為他們迥異人生選擇的分水嶺。
黃永玉繪林沖
王進與林沖都武藝高強,身懷絕技。小說采用了“比武”的方式來表現二人的這一特點。突出王進的武藝主要體現在與史進比試一節。
王進在史太公莊上偶見一后生耍棒,因失聲說了句“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綻,贏不得好漢”,被史進立逼著一定要和他“扠一扠”。當王進得知這年輕后生是史太公之子時,便誠心主動提出愿意教授史進武藝:“既然是宅內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如何?”然而史進卻自負不淺,定要王進贏得他才行,然后就舞棒咄咄逼近。
小說對此次比試描寫十分精細:
(王進)去槍架上拿了一條棒在手里,來到空地上,使個旗鼓。那后生看了一看,拿條棒滾將入來,徑奔王進。王進托地拖了棒便走,那后生輪著棒又趕入來,徑奔王進。王進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將下來。那后生見棒劈來,用棒來隔。王進卻不打下來,將棒一掣,卻望后生懷里直搠將來,只一繳,那后生的棒丟在一邊,撲地望后倒了。[26]
尚未經一回合,史進便被搠倒在地,于是心服口服,納頭便拜王進為師。僅此一招,王進高強的武藝就得到了充分驗證。
林沖初次展示武藝是與洪教頭比試?!端疂G傳》第九回先鋪開了寫洪教頭傲慢無禮,對林沖語多冒犯,還對柴進說:“大官人只因好習槍棒上頭,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師,來投莊上,誘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真!”
山東濰坊楊家埠年畫《林沖雪夜上梁山》
小說一方面極力凸顯洪教頭的狂妄自負目空無人,一方面凸顯了林沖謹小慎微隱忍不發。比武階段也是一波三折:柴進介紹洪教頭以打消林沖躊躇之意——買通解差打開林沖木枷——以一錠大銀作利物——比武。比武前的種種鋪墊只為揭示人物性格,而真正的比武過程卻簡單之至:
洪教頭……把棒來盡心使個旗鼓,吐個門戶,喚做把火燒天勢。林沖……也橫著棒,使個門戶,吐個勢,喚做撥草尋蛇勢。洪教頭喝一聲:“來,來,來!”便使棒蓋將入來。林沖望后一退,洪教頭趕入一步,提起棒又復一棒下來。林沖看他步已亂了,被林沖把棒從地下一跳,洪教頭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轉,那棒直掃著洪教頭臁兒骨上,撇了棒,撲地倒了。[27]
黃永玉繪洪教頭
從招式上來說,林沖也是一招制服洪教頭,且其招式與王進打倒史進的招式非常相近。這也體現了科班出身的王進與林沖不僅武藝精熟,而且應變得當,在為人處世方面謙遜低調,體現了身懷絕技的武師風采。
王進受高俅欺侮,原因是其父王升曾一棒打得當日高俅三四月不能將息;林沖受高俅陷害,原因則出于高衙內要圖謀林沖的妻子。
如果說王進被欺壓是高俅懷挾私仇的話,那么林沖的被罪則全是飛來橫禍懷璧有罪。王進對高俅完全不報幻想,攜母私逃避禍,將主動權抓在自己手里;林沖則時時隱忍茍活,對人性的陰暗面認識不清,被高俅陰謀陷害處處被動,直至被趕盡殺絕時才決意殺人雪恨。
從這些對比中可以見出,王進知恩圖報,理智清醒,做事干脆利落不拖泥帶水,目標性強,富有機謀,因此能夠成功地游離于權奸管轄范圍之外,做到了全身退場,這也算是正直之士在奸邪當道的社會中難能可貴的“知機”能力。
張恨水高度贊美王進,將他視為《水滸傳》中第一人:“求全材于水滸,舍王進莫屬矣。以言其勇,八十萬禁軍教頭也;以言其知,見機而退,卒不為仇家所陷也;以言其孝,能以計全,能以色養,真不累其親者也;以言其忠,則雖不得爭名于朝,猶復往延安府求依老種經略相公,效力于邊疆也?!辈⑶冶硎驹庚S戒沐浴,“八拜而師事之”。[28]
相較之下,林沖身上體現最為明顯的,是他的“隱忍”的個性。
妻子第一次被高衙內調戲,他忍了;第二次被設謀調戲,他又被迫忍了;奸人設計賺他入白虎節堂,他因此而無端被罪充軍發配,他認栽了;當解差奉命在野豬林準備結果他的性命,林沖又只能認命閉眼受死,這些都體現了林沖逆來順受的隱忍性格。
程十發繪林沖
在滄州,他又安守本份看守天王堂,準備安住于草料場。倘若沒有發現定要他死的奸毒之計,林沖也決不會殺心暴起手刃奸兇。林沖最終走上梁山,是一步步被逼迫的結果,當然也是他柔懦的性格在現實中易招致奸人欺侮的結果。
然而當他的怒火一旦被引發,則爆發出強大的破壞力量,山神廟連弒三兇、梁山泊火并王倫,都體現了林沖性格中“狠”“辣”的一面。
金圣嘆說得好:“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只是太狠??此愕玫?,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盵29]
無論是潛逃的王進還是被逼上梁山的林沖,他們一直都很在意如何“安身立命”?!鞍采砹⒚笔恰端疂G傳》的一個大關目,英雄好漢們的追求差不多就是圍繞“安身立命”而展開的。
果禪繪《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將全圖》
通覽整部小說,可以發現“安身立命”其實是小說的一個高頻詞:王進選擇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處做為自己的逃亡去處,所想到的是:“老種經略相公鎮守邊庭……那里是用人去處,足可安身立命?!保ǖ谝换兀?/p>
金圣嘆在“王教頭依舊自挑了擔兒,跟著馬,子母二人,自取關西路里去了”一句旁批道:“安身立命去也?!盵30]
史進拒絕少華山強人的入伙邀請,打算去尋找師父王進:“也要那里討個出身,求半世快樂。”(第三回)
魯智深兩次大鬧五臺山后被逐,問智真長老:“師父教弟子去那里安身立命?”(第四回)
楊志命途多舛,“只為灑家清白姓字,不肯將父母遺體來點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邊庭上一槍一刀,博個封妻蔭子,也與祖宗爭口氣。”(第十二回)
當梁中書愿意抬舉他做個軍中副牌,“月支一分請受”時,楊志感恩不盡,視梁中書為再生爺娘,愿為之肝腦涂地去押送生辰綱。張都監對武松說想要納他做個親隨梯己之人,武松當即跪下稱謝:“小人是個牢城營內囚徒。若蒙恩相抬舉,小人當以執鞭墜鐙,伏侍恩相。”(第三十回)
孔家莊上武松、宋江邂逅重逢,宋江對武松滿含希冀與期待:“兄弟,你只顧自己前程萬里……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攛掇魯智深、楊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邊上,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蔭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個好名,也不枉了為人一世?!值埽闳绱擞⑿郏瑳Q定得做大官?!保ǖ谌兀┒谓摹鞍采砹⒚敝緞t集中體現在他在潯陽樓所題的詩詞當中。
揚州評話《武松》
這些有“安身立命”志向的英雄好漢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他們都曾經在主流社會中擁有一定的地位和聲望,因而對如何“安身”、如何“立命”有著比較執著的追求。
這與以“三阮”為代表的下層草根往往將人生的追求停留在生存層面形成了鮮明對照(石碣村“三阮”的人生追求是“大秤分金銀,大碗吃酒肉”,所追求的是生存或安全的較低層面,對于建功立業的“立命”并沒有多大興致)。
這里,“安身立命”至少包含兩層含義:一、較低層面的“安身”——即生存的需要和安全的需要;二、較高層面的“立命”——得到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價值實現的需要。然而現實的情形卻是英雄們被逼迫得窮途末路,有家難回,有國難奔,“安身”尚且不成,遑論“立命”?
對此,金圣嘆在第二回回評中不無激憤地說道:
《金圣嘆史實研究》
一百八人,為頭先是史進一個出名領眾,作者卻于少華山上,特地為之表白一遍云:“我要討個出身,求半世快活,如何肯把父母遺體便點污了?!编岛酰〈素M獨史進一人之初心,實惟一百八人之初心也。蓋自一副才調,無處擺劃;一塊氣力,無處出脫,而桀驁之性既不肯以伏死田塍,而又有其狡猾之尤者起而乘勢呼聚之,而于是討個出身既不可望,點污清白遂所不惜,而一百八人乃盡入于水泊矣。嗟乎!才調皆朝廷之才調也,氣力皆疆場之氣力也,必不得已而盡入于水泊,是誰之過也?[31]
金氏矛頭所指,是倒行逆施奸邪當道的社會現實,而這卻是英雄們無法“安身”“立命”的主要社會原因。
雖然在史家莊上住了半年有余,王進還是決意要去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處去圖個“安身立命”。
有研究者對王進的決策極為激賞,認為這是“王進母子經過深思熟慮的”,且為王進憧憬了看似美好的藍圖:
一、地理位置上,距京師較遠,不易被追蹤到;二是老種經略相公鎮守邊庭,正是用人之際,且手下有許多軍官仰慕他的武藝,去延安府能憑武藝快速立足;三是即使有變故,該處西可入西夏,北可走遼國,東可越長城至金,總有他的活命之處。“由此可以看出他思維縝密,做事周全妥當,對時局把握到位。”[32]
水滸卡之王進
然而從最后王進沓無音信不知所蹤來看,這些設想也許僅僅是我們后人一廂情愿的猜測,王進到邊庭去尋找“安身立命”的志愿也許并非如他所愿,須知“邊庭”也并非化外之地,仍存在著無所不在的權利之網,王進能夠避開東京殿帥府的高俅,卻不一定能避開其他如高俅一般的奸惡之人。
“邊庭”能否給他提供安身之所,又能否讓他在“盜賊猖獗”之際一展身手顯身揚名,這都是一個并不讓人樂觀的未知數,“王進能否在那里安身立命,不是由其主觀愿望及其他人的常識所能完全決定的?!盵33]
林沖在山神廟前血刃三兇、走投無路之際才想到“安身立命”的問題。彼時林沖必須面對的首要問題是:到哪里能夠去活命,去“安身”。
他躲在柴進莊上,擔心自己會連累了柴進:“既蒙大官人仗義疏財,求借林沖些小盤纏,投奔他處棲身。異日不死,當以犬馬之報?!?/p>
郵票《柴進失陷高唐州》
當柴進說可以寫書薦他至梁山泊避身,林沖感激不盡,對柴進千恩萬謝:“若得大官人如此周濟,教小人安身立命……若蒙周全,死而不忘?!薄叭舻萌绱祟櫯巫詈?,深謝主盟?!薄叭裘芍苋?,死而不忘?!?/p>
林沖帶著柴進的薦書來到梁山,見到王倫時,也是剖心投誠:“三位頭領容復:小人千里投名,萬里投主,憑托柴大官人面皮,徑投大寨入伙。林沖雖然不才,望賜收錄,當以一死向前,并無諂佞,實為平生之幸。”
此時林沖的境遇是:但凡能夠有容身之處讓他活著,一切條件他都可以接受。因此王倫擠兌他要求他納一個“投名狀”,他也老老實實去山下守候。接連兩天一無所獲后,第三天林沖干脆先將包裹打拴好了,對小嘍啰說:“我今日若還取不得投名狀時,只得去別處安身立命。”
至日中仍不見人來,林沖又說:“眼見得又不濟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只得往別處去尋個所在?!保ǖ谑换兀皩€所在”“有個去處”[34],也就是“安身”,乃是林沖在踏入江湖之后的首要切迫所需,林沖的“安身立命”,此時僅萎縮為“安身”,而并無“立命”的成份。
至于此后林沖被重用為水寨五虎將之一所向披靡,尤其是在梁山泊好漢全伙招安后,北征遼、南征方臘,林沖屢立戰功,顯示了他卓越的武藝軍事才能,這才真正涉及到了“立命”的層面。
連環畫《方臘與宋江》
王進武藝高強,知恩圖報,具有好義的品質和英雄好漢的特質,然而被高俅挾仇迫害的王進終于沒有投身梁山。被壓抑的英雄好漢除了上梁山外,是否還有另一種仍可葆有自我道德底線的“安身立命”之所?
這是王進給我們留下的疑問,也是《水滸傳》一開頭便引發的關于如何“安身立命”的思考與追索。[1]
三、雙重敘事:結構與情節的疊加
《水滸傳》的“楔子”是由“引首”和第一回組成。事實上,第二回中“王教頭私走延安府”一節也可以視為“楔子”的一部分。這樣,小說便形成了“雙拽頭”式的楔子結構,這使《水滸傳》在思想情蘊和情節敘事兩個方面既新奇,又自然。
在思想情蘊方面,王進起著“引進”作用,袁無涯就曾將王進比作“引藥”[2]。石松認為王進是《水滸傳》作者在高太尉與梁山泊之間所確定的一條“引線”,王進身兼高太尉手下的教頭和九紋龍史進的師父的雙重身份,“正好完成了梁山故事本身及其背景之間的連接”;王進“不僅襯托了史進,襯托了林沖,從某種意義上,他還襯托了一百零八將”。[35]
陳洪綬《水滸葉子》之九紋龍史進
金圣嘆則不厭其煩地提醒讀者小說安排王進這一形象的重大意蘊:“王進去而一百八人來矣?!薄罢\使一百八人者盡出于此,吾以知其免耳;而終不之及也,一百八人終不之及,夫而后知王進之難能也?!?/p>
牙將們向高俅為王進求情免除罰棒,金圣嘆旁批:“只此一筆便令王進為無瑕之璧,不似后文眾人身犯刑法?!盵36]指出王進乃是作為水滸英雄對立面寫照的“開書第一籌人物”。
事實上,王進形象顯然是為后文刻畫諸如林沖、楊志等英雄人物作為張本,“王進的職業、性格特征,甚至遭受高俅迫害難以在京都立足這一點都完全與林沖一模一樣”。[37]
浦安迪認同袁無涯的觀點,甚至說《水滸傳》第十回“竟可作《水滸》第一回”,因此將前十回林沖的故事單元作為整部小說的“引子”:
這個引子部分起到了介紹一些重要人物出場的作用,對他們的初步描繪烘托出了幾種在作品主體部分將處理的個性典范和核心思想問題,這兒的首要焦點似乎在“知人”和“求主”等主題上。這些主題至少提供了一條有力的線索,把王進、史進、魯達和林沖等人的種種驚險曲折的經歷貫串了起來,而且也為后來對林沖和楊志大體相稱的描寫鋪開了道路。[38]
此間,“撞球式”的結構(又稱為“版塊式結構”)起到了重要作用:敘述焦點隨故事重心發生變動,諸如王進引出史進,史進引出魯智深,智深又引出林沖,“這種不連貫的情節進展,有時看來也許顯得雜亂無章,但事實上它隱含有一種非常重要的敘述功能,因為它為主宰小說本義的形象再現模式奠定了基礎?!盵39]
陳洪《金圣嘆傳》
金圣嘆在《水滸傳·楔子》回評中,對這種結構章法給予了細致剖析:
此一回,古本題曰楔子。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謂也。以瘟疫為楔,楔出祈禳,楔出天師;以天師為楔,楔出洪信;以洪信為楔,楔出游山;以游山為楔,楔出開碣;以開碣為楔,楔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此所謂正楔也。中間又康節、希夷二先生,楔出劫運定數;以武德皇帝、包拯、狄青,楔出星辰名字;以山中一虎一蛇,楔出陳達、楊春;以洪信驕情傲色,楔出高俅、蔡京;以道童猥獕難認,直楔出第七十回皇甫相馬作結尾:此所謂奇楔也。[40]
此段點評實則與浦安迪所言完全一致。金圣嘆形象地將“楔子”喻為“以物出物者”,因此“楔子”既可近指,如瘟疫引出祈禳,祈禳引出天師;天師引出洪信,洪信引出游山、開碣,放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這其實論及到楔子的功能——以小喻大,以近寓遠,形成“后浪推前浪”的敘事與結構。
《明代小說四大奇書》
這恰恰也體現出《水滸傳》敘事的特點:
王進為史進之“楔”,史進為魯智深之“楔”,智深為林沖之“楔”……這種自然天成、渾化無痕的“接筍”方式,成為《水滸傳》最為突出的敘事特征,“先到者”“引進”并成為“后來者”的“楔子”,以此蟬聯綿延不絕,構成整體故事框架。
馬幼垣將王進的敘事功能歸納為:“帶出史進,因而啟動《水滸》人帶人連鎖引導出場的機制?!盵41]同樣點出王進對于《水滸傳》整部小說的敘事意義。
金圣嘆“以物出物”的“楔子”論,啟發了后世研究者對于《水滸傳》“楔子”人物的思考。
杜貴晨即由此進一步引申王進帶出史進,不僅是“以人出人”手法的運用,從情節上則更深層次地象征了《水滸傳》之作可比于“王者之跡熄……然后《春秋》作”的因果:“《水滸傳》因正傳開篇有‘王進’這一人物形象的設置,而使‘史進’之姓名,一面可以釋為‘進于史’;另一面可能更重要的意義是說,由于‘王道’之不彰之故,才有了《水滸傳》這一大稗史之作?!盵42]
浦安迪充分注意到《水滸傳》敘事中的這種“引進”的功能:“小說修訂本既然讓這兩個角色都以‘進’命名,而且使他倆處于把一系列事變開始引進小說的地位,這就給人以一個非常強烈的暗示:作者完全意識到他倆在正文中是起著‘引進’作用的?!?/p>
《中國敘事學》第2版
由此浦氏聯系到《儒林外史》中以周進與范進作為故事開端的意義:“《儒林外史》也是開始寫兩個名叫‘進’的人物與那位起同樣作用的角色連在一起——這個角色的名字與一位序幕角色適成對比,干脆取名王冕(冕讀若“免”)——這件事可能是示意人們那是有意對這位小說家開玩笑式的模仿。”[43]
浦氏重在闡釋“反諷”意蘊在中國傳統小說中的體現,因而對于王進和王冕的形象解讀,他也更加側重于其“反諷”的效果和功能。
王進形象與《儒林外史》在“楔子”中所刻畫的王冕形象具有異曲同工之妙。二人都是最早進入讀者視野的正面人物,王進和王冕代表了作者的理想人格與人生追求,用《儒林外史》的回目詩來說,即是“說楔子敷陳大義,借名流隱括全文”。
劉旦宅繪《王冕畫荷圖》
如果說王冕的道德人格與淡泊生活是儒林群丑的照妖鏡,那么王進的潛逃江湖獨善其身則與水滸群雄棲身綠林占山為“寇”的人生追求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朝廷忠奸倒置、奸佞當道的情形下,王進與王冕都選擇了遠離官僚權力中心,王進攜母逃離京師,而王冕則隱居于會稽山中?!疤煜掠械绖t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二人的選擇不約而同反應了天下“無道”的事實。
然而王進與王冕又有所不同,王進引出史進故事單元后,雖自此之后不復重現,但他卻對史進故事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史進起初拒絕入伙少華山而亡走江湖,目的即是尋找師父王進,由此而引出魯智深故事單元;而王冕則在完成了“敷陳大義”“隱括全文”的作用后,即完全隱去,與小說中人物不再有任何關涉,成為一個特立獨行的個性存在。
《儒林外史》首回末尾用了一段非常明確的文字給王冕故事做了一個最終交待:“王冕隱居在會稽山中,并不自言姓名。后來得病去世,山鄰斂些錢財,葬于會稽山下?!尚鼇砦娜藢W士,說著王冕,都稱他做王參軍。究竟王冕何曾做過一日官?所以表白一番。這不過是個楔子,下面還有正文?!盵44]
這段話不僅結束了對王冕的敘述,也明確告知讀者,說王冕的故事不過是一個“楔子”,正文還在后頭呢。因此,從結構上來說,王進與整體故事的聯系更加緊密。
相較之下,《水滸傳》開篇即敘王進,與《紅樓夢》開篇即述甄士隱故事有著更強烈的相近性。王進的故事類型與人物形象,都或多或少與正文中水滸英雄發生著類似或相對照的聯系,如王進與史進的師生關系,王進與林沖的類而不同,甚至王進與楊志的對照,皆讓我們想起故事開篇時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
云雨樓石印本《紅樓夢寫真》之《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王進與林沖性格相近,遭遇也極為相似,這“強化了被逼上梁山非單個的孤立事件,而是當時社會經常反復發生的,高俅這樣的貪官污吏反復做著類似的壞事。王進故事也許有可能光照全書、縮影整部小說”[45]。
《紅樓夢》以姑蘇城閶門外十里街仁清巷的小鄉宦甄士隱的故事拉開序幕,敘甄家的歲月靜好,交游歡宴,天倫之樂;又敘剎那間災禍降臨家破人亡,對“正劇”貴族世家賈家的鼎盛衰敗形成了一種暗喻式的“預敘”;因甄士隱而被帶出的賈雨村這一人物不僅成為小說引首“假欲存”的主旨寓托,還在賈府故事中扮演了“草蛇灰線”式的世俗存在;而甄士隱之女英蓮日后竟在“紅樓”故事中歷盡曲折,這同樣代表了甄士隱對于主體故事的深度參與。
可以說,正是這種“深度參與”的形式,使《紅樓夢》中的甄士隱和《水滸傳》中的王進區別于《儒林外史》中的王冕,形成了結構與情節的疊加,體現出更加開闊而富于延展性的敘事意義。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成為水滸故事的開端,而史進尋王教頭到底尋不見,神龍無尾的情節令金圣嘆“讀之胸前彌月不快”[46],但仍然稱贊這一情節設計堪稱“絕妙”。
寶翰樓刊本《水滸全傳》
袁無涯在《<忠義水滸傳>全書發凡》一文中特別點出“王進開章而不復收繳”,認為這一寫法大異于其他諸小說,體現了作者的深思熟慮,“有《春秋》之遺意焉”,因此《水滸傳》可以被稱為“小說之圣”。[47]
《水滸傳》突破了傳統小說的“閉合式”敘事,采用了“開放式”的情節構思,體現在王進的故事單元中,即是大大延展了人物形象的思想意蘊與情感空間,給了讀者以更多層面的豐富思考。
四、小結
古今中外學者尋根探源上下求索,讓我們一步步接近通行百回本中王進人物形象的塑造與結構上的意義。
不過話又說回來:讀《水滸傳》,一定要揪住王進的下落不放嗎?馬幼垣給了王進一個頗為恰當的表述——“最武藝高強卻最欠交代之人”[48],卻又同時指出王進注定不會上梁山(例如他不像梁山所有英雄那樣都擁有綽號),在完成了他的敘事功能后隱然消逝,既給讀者留下了想象空間,又不至因他的復出而擾亂了水滸主體故事的發展。
此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描寫一石兩鳥,既在簡短的篇幅中塑造了王進“其猶龍乎”的人格形象,同時又不留痕跡地引出了水滸第一位出場的英雄史進,拉開了梁山泊群雄故事的序幕。這種高超的人物與情節設置使《水滸傳》在一開頭就先聲奪人,成就了其敘事藝術的卓犖不凡。
《四大名著應該這樣讀》,陳文新著,中華書局2019年2月版
陳文新先生《從傳統的致思途徑看<儒林外史>結構的完整性》一文中說:“作者顯然沒有把楔子處理成整個情節鏈條上的一個普通環節,而是在楔子中展現了全書的大致格局?!盵49]將這一結論用之于評價《水滸傳》中王進故事的意義,也同樣精當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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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林榕杰在《未上梁山的好漢王進——“避往邊庭”與“不知所蹤”》(菏澤學院學報,2020年第3期)一文中認為:“就好漢個人而言,上邊庭之路走不通,上梁山為不得已但又具現實性的選擇; 就好漢群體而言,其聚義不能在邊庭軍營中,而只能在梁山山寨中———這些其實都在暗示上梁山的必然性與正義性,而以往論者未充分注意到這一點。從《水滸傳》看,想報效朝廷,只能走先落草后受招安的路,其后方可上邊庭?!贝朔N闡釋亦可備一說。
[2] 《水滸傳》第一回“高殿帥一一點過,于內只欠一名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句,袁無涯眉批道:“高俅是忌藥,王進是引藥,卻從此兩人說起。此用逆法,用離法,文字來龍最為靈妙。”見陳?鐘、侯忠義、魯玉川輯?!端疂G傳會評本》(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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