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黃裕舜(Brian Wong)
香港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
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員
羅德學者
特朗普的外交政策舉措至少引起了兩極分化,但由于內閣存在相互競爭的聲音,強人策略可能不是政府早期舉措的最終結果。
在第二任期內,美國總統特朗普經常采用非傳統且夸夸其談的外交政策。研究這些政策時,分析人士越來越多地選擇引用一個名詞——“反向尼克松”。這一概念暗指當年在國家安全顧問亨利·基辛格的幫助下,理查德·尼克松總統為緩和與中國的關系而采取的舉措。
尼克松1972年訪華正值冷戰高峰,在毛澤東主席和杰出外交官周恩來總理的積極推動下,尼克松和基辛格二人為中蘇決裂鋪平了道路,間接加速了蘇聯的孤立。事實上,一些人認為,這一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導致了近20年后強大無比的蘇聯最終崩潰。
50年后所謂的“反向尼克松”,指的是挑撥中國與俄羅斯關系的戰略。俄羅斯2014年吞并克里米亞后的十年來,美國及其西方盟友一直試圖削弱俄羅斯經濟,而中俄之間的協同作用和互補性只增不減。
▲1972年,尼克松在訪華期間同毛澤東舉行會晤。
對中國來說,面對不斷升級的西方壓力,深化與北方鄰國俄羅斯的關系是理所當然的,何況西方一致將中國視為美國“重返亞洲”戰略的主要目標。從奧巴馬到特朗普再到拜登,中國和俄羅斯都是彼此的合作伙伴,都為加強能源、金融、經濟和技術關系付出了巨大努力。
如今,根據“反向尼克松”策略,美國將撤出與俄羅斯的所有直接沖突點(首先是烏克蘭問題,但也包括反情報活動和網絡間諜領域),并重新分配戰略資源,以遏制中國的戰略崛起。在最熱烈的支持者眼中,美國的主要“威脅”是中國,而不是俄羅斯。
分析特朗普內閣是否打算對中俄采取這一戰略時,我們必須將這一問題分解為兩個問題:第一,特朗普內閣是否有意采取這一戰略?第二,無論特朗普內閣的意圖如何,美國現任政府的行動是否可能導致“反向尼克松”的效果?
是否有意實現“反向尼克松”?
接受《布賴特巴特新聞》采訪時,美國國務卿魯比奧宣稱,美國不能讓俄羅斯成為中國的“永久副手”。他發言時語氣堅定,一如他習慣于對地球上其他主權國家的決策和關系發表高談闊論。他還發出警告,稱中俄關系進一步加強會帶來風險。他同時公開討論美國在不引發分裂的情況下弱化這兩個國家雙邊關系的理由和挑戰。
▲近日,魯比奧接受布賴特巴特新聞網采訪時表示,美國想在不分裂中俄兩個核大國的情況下,淡化二者的關系。
毫無疑問,魯比奧的言論很可能反映特朗普外交政策圈內一種更傳統、對中國持懷疑態度的派別的思維。現任國家安全顧問沃爾茲去年與前五角大樓戰略分析師馬修·克羅尼格合(Matthew Kroenig)寫了一篇文章,指出中國是拜登政府政策的最大受益者——俄羅斯2022年入侵烏克蘭后,中國與俄羅斯的關系更加緊密。盡管魯比奧和沃爾茲都一直對俄持懷疑態度,但他們是從相對來說工具主義的角度看待中俄美三角關系:為了鞏固美國的霸權,他們的首要任務是竭力強化針對中國(而不是俄羅斯)的技術、軍事、戰略和經濟戰。
對特朗普、萬斯與澤連斯基的爭吵,魯比奧表現出明顯的不適和驚愕,表明這位佛羅里達政治家的外交政策觀點并不總是與他的頂頭上司相符。如果更準確地解讀特朗普的個人愿景(在可能的范圍內),我們很可能發現那是19 世紀“歐洲協同體”的權力格局。在2016年撰寫的一篇頗有先見之明的文章中,歷史學家尼爾·弗格森借鑒了基辛格的建議,即特朗普應以“梅特涅”方式處理全球事務:美國、俄羅斯和中國可以各自擁有自己的“勢力范圍”,同時尊重那些劃分隨意但又不可逾越的界限。
在他第一任期內,特朗普幾乎沒有注意到這一愿景,而是選擇了一種拙劣、粗制濫造且執行不連貫的戰略——他加劇了與中國的貿易和經濟沖突,疫情爆發后對中國發起全面的言論攻擊。隨著他開啟第二任期,中國和俄羅斯的“勢力范圍”不太可能像“歐洲協同體”中的大國那樣理順。從根本上說,這種世界觀將使這些大國周圍的中小國家失去主動權和選擇權,因為畢竟,誰來決定每個勢力范圍的邊界應該在哪里呢?在這場不斷變化的博弈里,小國不可避免地會吃虧。
當然,這些都不是特朗普不采取21世紀梅特涅式戰略的理由。在我看來,梅特涅式戰略比“反向尼克松”更能準確描述他的意圖。從提出控制格陵蘭島到主張美國在巴拿馬的利益,從蔑視加拿大到羞辱墨西哥,特朗普明確表示他渴望控制北美和南美。然而,在臺灣和烏克蘭等問題上,他表現得非常傲慢,幾乎可以說輕率。
特朗普對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言論里,最有代表性的或許是他斥責這位飽受摧殘的政治家“拿第三次世界大戰做賭注”。同時,對在他執政期間東歐軍事升級的可能性,特朗普深表懷疑和警惕。
埃隆·馬斯克(Elon Musk)和美國情報總監塔爾西·加巴德(Tulsi Gabbard)是特朗普的親密顧問,他們都極力肯定俄羅斯是由于所謂北約的擴張主義才挑起戰爭的說法。特朗普公開吹噓自己與俄羅斯總統普京的私人關系。這一切顯然表明,特朗普認為美國必須與其他強國(即中國和俄羅斯)達成“交易”,以確保其國內利益。簡而言之,特朗普執著于“讓美國再次偉大”是一種針對國內的狹隘宣傳,迎合了失望的工人階級和中下層階級選民的想法,他們厭倦并抨擊美國常年陷入“打不完的戰爭”。
是否會出現“反向尼克松”的結果,哪怕是意外出現?
想象一下,在特朗普政府內部,“21世紀梅特涅”和“反向尼克松”陣營繼續爭斗,在接下來的12個月里,華盛頓在兩者之間搖擺不定。這里出現一個相關問題:特朗普的滑稽舉動是否會無意之中導致“反向尼克松”的局面,盡管他個人對這一結果漠不關心。
我的預測是,盡管俄羅斯確實會抓住機會,尋求緩和與美國的經濟、金融和商業關系,但它不會公然疏遠中國。畢竟,由于“反向尼克松”的喧囂言論,中國外交官將密切關注和審視俄羅斯政府的一舉一動。
▲3月12日,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在接受美國博主采訪時表示,“美國人很清楚,俄羅斯不會違背對中國在法律和政治上做出的承諾。”
首先,中俄糧食和能源伙伴關系在過去幾年中深度融合,這要歸功于歐洲和俄羅斯之間許多能源聯系的中斷(例如北溪管道遭到破壞,目前已開始進行賠償工作)。2024年,中國從俄羅斯進口的原油數量達到歷史新高,同時中國成為俄羅斯公司和企業可再生能源技術的主要供應國,這體現了新舊能源之間的協同作用。俄羅斯對中國的糧食和農業技術興趣濃厚,而中國將中俄陸路糧食走廊視為自身糧食安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其次,俄羅斯在金融和銀行業嚴重依賴中國。人民幣在俄羅斯證券交易所的交易中占比54%。莫斯科認為,“金磚國家+”和人民幣國際化是瓦解美國金融霸權的先決條件,在這種霸權下,西方可以肆意實施制裁和懲罰,以促進西方利益。中國受到嚴重削弱,或在與美國的競爭中失敗,不符合克里姆林宮的利益。
最后,盡管克里姆林宮可能利用對美關系的緩和,來促使中國給予更優惠的待遇和條件,用于開發聯合經濟區(例如遠東地區),但這種舉措不太可能以犧牲中俄伙伴關系的整體穩定為代價。歸根結底,特朗普及其小集團很可能在四年后下臺,這將導致美國對俄政策再次出現180度的大轉彎。相比之下,中俄之間的良好關系可能持續下去。簡而言之,“反向尼克松”既沒有反映出特朗普潛在的意圖,也沒有反映事件的可能發展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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