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靈堂,白熾燈管將每個人的臉割裂成明暗兩半。我看著三哥蠟黃的手指搭在棺材沿上,突然想起二十五年前那個雨夜——同樣是這樣的深夜,渾身濕透的三哥攥著我家的門框,說:"阿玲,要是能選,我真想倒著活一回。"
那時我們剛考上高中,三哥的自行車后座永遠載著不同的女孩。直到那天在供銷社撞見他和供銷社主任的女兒,女孩穿著的確良襯衫,發梢還沾著雪花膏的香氣。"小玲,我不配..."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她爸說娶了她就能安排工作,可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二十年后的今天,當殯儀館冷柜緩緩推出三哥的遺體,那個自稱"周慧芳"的女人突然穿過人群。黑色針織衫裹著她瘦削的肩胛,右手無名指戴著枚褪色的銅戒指。我是他初中同桌,她摩挲著三哥冰涼的手背輕聲說,"當年他騎單車載我去鎮上看電影,半路車胎爆了,我們推了十里山路回家。"
三嫂端著茶水的手抖了一下,青花瓷蓋碰出清脆聲響。這個把"賢妻良母"刻進骨子里的農村婦女,此刻睫毛上還凝著沒擦干的淚珠。"他總說對不起你們娘倆,"她突然轉頭看向我和母親,"其實最該說對不起的是他自己。"
追悼會結束那天下著細雨,周慧芳執意要掃墓。她跪在潮濕的水泥地上燒紙錢,火光映得側臉溝壑分明。"當年他偷偷給我塞過糧票,"泛黃的信封從她布包里滑落,"后來聽說他娶了你,我在供銷社柜臺前站了整整三天。"
暮色四合時,老人忽然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褪色的紅綢布里裹著半塊麥芽糖,糖紙上還留著孩童歪扭的字跡。"他結婚那天塞給我的,"皺紋里嵌著的淚珠終于墜落,"他說總算對得起十七歲時許下的諾言。"
遠處傳來鞭炮聲,驚飛了歇在柏樹上的寒鴉。我望著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明白:有些錯過不是敗給愛情,而是輸給了那個叫"生活"的東西。就像三哥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的最后一句話:"告訴她...下輩子別再遇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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