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指出，“梯度培育創新型企業，促進專精特新中小企業發展壯大，支持獨角獸企業、瞪羚企業發展，讓更多企業在新領域新賽道跑出加速度。”

2013年美國投資人李艾琳（Aileen Lee）把成立時間不超過10年，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非上市公司稱為獨角獸企業。這些企業以其創新能力和增長潛力，成為推動經濟轉型與升級的重要力量。獨角獸企業代表了新興產業的發展方向。這些企業通常在互聯網、人工智能、生物科技等領域具備突出的技術優勢和市場競爭力。

中國獨角獸企業在全球競爭中處于什么位置，在哪些行業擁有較強的競爭力，其發展短板又在何處？

我們以風險投資研究機構CB Insights發布的獨角獸榜單（數據截至2025年1月25日）為依據，對上述問題進行了分析，希望能夠推動對獨角獸企業的深入研究，有助于實現經濟的高質量發展。

中國獨角獸：移動互聯熱潮漸消，新質生產力崛起

從進入CB Insights榜單的時間看，在2017年中國獨角獸企業迎來一個估值的峰值（圖 1），主要原因是CB Insights榜單統計的獨角獸估值，是以當前估值計算，而非進入榜單時的估值。這會導致少數后期估值大幅提高的企業，扭曲了發展趨勢。為更為合理的評估獨角獸企業發展狀態，我們同時參考進入該年度榜單的獨角獸企業數量（圖 2），以減少極值的影響。

圖 1 中國獨角獸企業上榜時間（估值，十億美元）

圖 2 中國獨角獸企業上榜時間（企業數量，個）

從時間看，2015~2019年，中國獨角獸企業保持了比較好的發展速度。從行業來看，這一時期，消費與零售占據絕對主流，其次是工業和企業技術。

這一時期亦是中國移動互聯網高速發展的時期。如圖 3所示，2016年開始，我國移動互聯網用戶數超過10億戶，2023年更是超過15億戶。更為重要的是移動互聯網的流量大幅增加，用戶的工作、生活越來越依賴移動互聯網。這一時期，企業借助移動互聯網創新營銷模式，以及消費的下沉，創造一批新零售相關的獨角獸。如喜茶、Manner咖啡、轉轉二手交易網、58到家等。

圖 3 移動互聯網發展指標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

受益于移動互聯網技術，企業得以從更加豐富的維度獲取海量用戶數據（如LBS）。這期間，企業開始關注運用大數據技術，實現更為精細的業務洞察，以獲得競爭優勢。因此，這一時期的獨角獸企業與大數據相關的較多（九次方大數據）。

2022年以后，獨角獸企業的上榜數量和估值都有所下降，尤其是消費與零售企業大幅下降。其原因在于，有部分大型企業實現了上市，從而退出獨角獸榜單（如拼多多、小米等），使得估值降低。另一方面的原因在于，移動互聯網在中國滲透率已經很高，當移動互聯網從創新技術逐漸成為基礎設施，技術紅利的窗口期已經關閉，新進入企業很難再實現突破。

雖然總量下降明顯，但新興產業依然有不錯的表現。我國對先進制造、新能源、芯片半導體、人工智能等新興產業的發展規劃，在逐步取得成效。體現在榜單中，是企業技術和工業兩個領域依然不斷有獨角獸企業涌現。如壁仞科技GPU芯片、蜂巢（SVOLT）電池、高仙機器人（Gaussian Robotics）、AI大模型企業等。

獨角獸企業總部：北京、上海進入全球前10強

從獨角獸企業總部所在地看，表現出極強的集中性。舊金山、北京、霍索恩（Hawthorne，美國）、紐約、倫敦、新加坡、上海、班加羅爾（Bengaluru，印度）、帕洛阿托（Palo Alto，美國）、巴黎位居前十（圖 4）。

圖 4 獨角獸企業全球城市分布

獨角獸企業呈現出較強的臨空型、知識密集型產業特點（圖 5）。本地的高水平大學、優質的產業集群、以及傳統優勢產業帶來的人才聚集，有利于獨角獸企業的發展。

圖 5 前十大城市獨角獸企業行業分布

高校和產業集群密集，是產生獨角獸企業的良好基礎。在上述城市中，舊金山、北京、帕洛阿托、班加羅爾都有豐富的高校資源和產業集群。舊金山、帕洛阿托、霍索恩（Hawthorne）環繞在硅谷周圍。企業技術獨角獸中有22%位于舊金山，包括OpenAI、Stripe、Databricks等。帕洛阿托（Palo Alto）是硅谷的核心城市之一，惠普、特斯拉等公司總部所在地均設于此。目前谷歌孵化的量子計算公司SandboxAQ、PsiQuantum等均位于此地。霍索恩雖然只有兩家獨角獸企業，但Space X以超過3000億美元的估值，將霍索恩帶入全球前三。

班加羅爾擁有印度科學院、班加羅爾大學等印度名校，是印度IT重鎮。微軟、惠普、3M、Infosys等世界知名企業聚集于此。人才的充足，也誕生了培訓企業Byju’s、金融服務企業Razorpay等獨角獸企業。

城市主導產業帶來的人才聚集，也有助于產生獨角獸企業。金融業發達的紐約、倫敦等城市，其金融服務獨角獸企業較為發達。全球約1/4的金融服務獨角獸企業，位于紐約和倫敦。

中國三大獨角獸核心城市圈

具體看中國城市，目前形成了以北京、上海、深圳為核心城市的格局。前10強城市分別是北京、上海、深圳、杭州、廣州、長沙、香港、成都、常州和南京（圖 6）。

圖 6 中國前十大城市獨角獸企業行業分布

北京擁有全國最為優質的高校資源，擁有中關村、后廠村等互聯網產業集群，技術優勢令北京擁有眾多互聯網及AI獨角獸企業，如字節跳動、曠視科技、月之暗面、智譜AI、零一萬物等。作為特大型城市，北京消費與零售領域的獨角獸也具有較強的競爭力，包括猿輔導、元氣森林、車好多、自如、鏈家、我買網、轉轉二手交易網等。北方地區，北京一枝獨秀，科技類獨角獸企業全國領先。但北京周邊地區較為薄弱，河北、天津等地區幾乎沒有獨角獸企業。

上海作為中國的工業強市，工業獨角獸企業實力雄厚。如汽車產業相關的縱目科技、哈啰出行、游俠汽車等。芯片半導體產業的壁仞科技，AI相關的依圖科技、MiniMax等。作為中國最為開放的城市，上海的媒體與娛樂、消費與零售領域也有較強的獨角獸，如小紅書、蜻蜓FM、喜馬拉雅等。

杭州的數字經濟在全國一直處于領先水平，擁有曹操出行、微醫、德晉醫療、樹蘭醫療獨角獸企業。常州有兩家新能源獨角獸，即星星充電和蜂巢能源。這種產業分布可能和長三角地區新能源企業較為發達有關。南京擁有好享家（智能家居）和芯馳科技（車規芯片）兩家獨角獸企業。以滬杭為核心的長三角地區在數字科技、芯片半導體、新能源產業方面具有較強的競爭力，產業鏈較為完整。

深圳擁有哈工大深圳校區、南方科技大學等工科強校，以及華為等老牌科技公司，硬件科技實力雄厚。知名獨角獸企業包括大疆、堅果投影、云豹智能（DPU）、思謀科技（圖像識別）、喜茶等。廣州的獨角獸企業以互聯網和工業為主，主要包括探跡（智能營銷）、博鰲縱橫、巨灣技研（新能源）、貨拉拉等企業。香港在離岸金融方面具有政策優勢，其獨角獸企業也以金融服務中的加密貨幣、區塊鏈為主，貝寶金融、HashKey、Humanity Protocol等。以廣深為核心的珠三角地區獨角獸企業，產業分布和城市都更為集中，新興產業發展較好，產業鏈完整度略有不足。

成都和長沙則是各自區域的龍頭城市。成都的獨角獸企業的產業分布較為分散，包括鮮生活冷鏈物流、FITURE沸徹魔鏡、醫聯（AI醫療）、駒馬物流、新潮傳媒。長沙獨角獸企業僅有一家，即興盛優選（社區電商）。中西部地區科技類、工業類獨角獸較少。缺乏高校資源、產業配套薄弱，可能是掣制中西部地區獨角獸企業發展的因素。

中國獨角獸的全球競爭力

中國獨角獸企業在全球的競爭力如何？

獨角獸企業估值集中度很高，全球前10大獨角獸企業的估值，占獨角獸企業總估值的27%（圖 7）。美國企業有六家，其中SpaceX以3500億美元的估值位居首位。緊隨其后的是中國的字節跳動，以3000億美元的估值位居第二，是榜單唯二超過3000億美元估值的企業。

前十大企業榜單中，美國有六家企業上榜（Space X、OpenAI、Stripe、Databricks、xAI、Fanatics），估值總和達到7200億美元，占前十企業估值總額的62%，領先優勢明顯。中國（字節跳動）、新加坡（SHEIN）、英國（Revolut）、澳大利亞（Canva）各有1家企業上榜。

圖 7 全球前十大獨角獸企業估值

從行業分布看，AI相關企業在快速崛起。OpenAI、Databricks、xAI、Canva均與AI相關。Databricks公司在國內可能比較陌生，它專注于提供基于云的統一數據分析平臺，幫助企業更高效地處理和分析海量數據，并支持構建和部署人工智能應用程序。Canva（可畫）是一個視覺傳播平臺，主要提供設計工具以及各類設計素材。目前也融入AI為設計者提供文生圖、AI寫作等服務。

其他幾家企業所在的行業較為傳統。Revolut是英國一家數字銀行，主要為歐美和部分亞洲國家提供跨國匯款、在線消費等服務。Stripe也是一家金融科技公司，主要提供面向企業的支付解決方案。Fanatics是美國一家體育電商。SHEIN是跨境電商的佼佼者。

從國家分布來看（圖 8），獨角獸企業依然呈現較高的集中度。美國獨角獸企業在數量和估值上依然位居第一，且領先幅度較大，共有687家獨角獸企業（占總數的55%），估值總額達到25654億美元（占總額的59%）。中國緊隨其后，有170家獨角獸企業（占總數的14%），估值總額達到7138億美元（占總額的16%）。

圖 8 全球各國獨角獸企業估值及數量（前20強國家）

新興經濟體表現出色。印度、巴西、墨西哥分別位居榜單的第4、11和15位。

印度獨角獸企業主要分布在消費與零售（24家企業，629億美元估值）、金融服務（18家企業，496億美元估值）為主。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企業包括教育企業Byju’s，采用基于智能設備的錄播課程，主要面向印度中小學生，以及GRE、GMAT備考用戶為主。由于印度較高人口增長和智能手機的快速普及，Byju’s獲得了良好的發展。

巴西的獨角獸企業主要分布在金融服務（10家企業，218億美元估值）、消費與零售（4家企業，66億美元估值）。Quinto Andar是巴西較為有代表性的獨角獸企業，其業務在線住房租賃平臺，主要用數字合同代替巴西傳統的出租人的擔保形式，簡化租房流程。C6 Bank也是巴西一家代表性獨角獸企業，是一家全方位服務的數字銀行，為個人和中小型企業提供一系列銀行服務，如電子轉賬、跨境支付等。

墨西哥的獨角獸企業分布在工業（5家企業，98億美元估值）、金融服務（2家，77億美元估值）以及消費與零售（1家企業，12億美元估值）等領域。其中最大的企業是Kavak公司，從事半新車的采購、銷售和翻新業務，業務遍及墨西哥、巴西、阿根廷、哥倫比亞、秘魯、西班牙、土耳其和沙特阿拉伯。

從上述三個國家的經驗看，數字技術的產業驅動力在增強，數字技術可大幅降低交易成本。運用數字技術將產品推向廣闊的國內市場，尤其是下沉市場，是新興經濟體企業實現跨越式增長的有效戰略舉措。

在發達經濟體中，新加坡的表現十分亮眼。雖然新加坡國土面積，僅相當一個國內一個大型城市，但其擁有獨角獸企業16家，估值總額達到920億美元，位居全球第五位，甚至超過了德國和法國。從產業結構看，新加坡獨角獸企業主要分布在金融服務（5家企業，86億美元）、消費與零售（4家企業，701億美元）、工業（4家企業，89億美元）。其中最為著名的企業是跨境電商巨頭SHEIN（SHEIN創立于中國南京，但目前公司總部位于新加坡，通常視為新加坡公司）。

新加坡作為亞洲金融中心之一，本身就擁有發達的金融業，帶動了一批金融科技類獨角獸企業。如Coda Payments為消費者東南亞地區提供付款服務，為商家提供在線營銷服務等。在通信領域，新加坡獨角獸也有不錯的表現。如HyalRoute（海容通信）是一家通信網絡基礎設施提供商，主要面向緬甸、柬埔寨等國家的電信公司、電視和網絡服務供應商提供光纖網和其他基礎設施。新加坡開放的經濟政策，對于吸納人才、促進創新有著非常良性的推動作用。

從全球獨角獸企業的行業分布看（圖 9），企業技術（Enterprise Tech）行業獨角獸企業的估值總額最高，412家企業的估值達到了13866.5億美元。該領域獨角獸企業獲得較高的估值，主要受益于生成式AI的高速發展，該領域估值最高的5家企業均是AI相關企業，包括OpenAI、Databricks、xAI、Canva、CoreWeave（GPU云服務企業）。中國大模型AI企業，如智譜AI（30億美元）、月之暗面（Kimi，33億美元）百川AI（27億美元）、零一萬物（10億美元）均進入榜單。法國的Mistal AI（62億美元）是歐洲唯一進入獨角獸榜單的大模型企業。

圖 9 全球獨角獸企業行業分布（估值，十億美元）

工業獨角獸企業（Industrials）以7800億美元的估值總額位居第二。雖然從企業數量看，工業獨角獸企業有183家，低于金融服務（238家）和消費與零售（206家），但大型企業較多，企業競爭力較強。SpaceX以3500億美元估值位居第一，大疆（150億美元）、Anduril（140億美元，國防科技，美國）、縱目科技（114億美元，自動駕駛系統，中國）、貨拉拉（100億美元，物流，中國）分列第2~5名。

金融服務（Financial Services）一直是盛產獨角獸企業的領域，當前的估值總額位居第三。由于螞蟻金服曾尋求上市，CB Insights將其從榜單中移除，中國在該領域表現較為薄弱。上榜企業為鏈家（鏈家含金融服務，57億美元）、草根投資（供應鏈金融，24億美元）、貝寶金融（加密貨幣，20億美元）、e代理（海外資產配置，19億美元）等。

消費與零售（Consumer & Retail）類獨角獸企業，往往是通過數字化技術改造供應鏈、創新營銷等方式提升企業運營效率。SHEIN位居該類型企業榜首。國內的元氣森林（150億美元）、喜茶（92億美元）等新零售企業也有著不錯的表現。

媒體與娛樂（Media & Entertainment）領域，字節跳動一枝獨秀，以3000億美元的估值領跑榜單，第二名的Epic Games（游戲商城）225億的估值，“僅”為字節跳動的7.5%。

醫療與生命科技（Healthcare & Life Sciences）、保險（Insurance）和保健（Health）產業的企業專業性較強，甚至受政策影響較大。因此，企業數量和估值與上述熱門行業相比，均相對較少，我們不再詳細分析。

中國獨角獸企業在總數和總估值上，均位居全球第二。

那么將中國各領域排名第一的獨角獸企業和該領域全球第一的企業對比，會有何發現？

表 1列出了對比名單，從估值規模看，差距依然存在。中國表現較好的是字節跳動，是目前全球媒體與娛樂領域最大的獨角獸企業。當然這里并不能代表各國在該領域最領先的企業，因為這些企業可能已經是上市公司，不在本名單中。

表 1 各行業全球最大獨角企業與中國最大獨角獸企業

獨角獸企業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新生的企業力量，尤其是新科技的發展方向。例如OpenAI雖然在企業規模、營收上都無法與微軟、蘋果等巨頭企業相提并論，但其在引領了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發展。獨角獸的繁榮，一定程度上代表著一個經濟體在新科技領域的發展潛力。

注：本文所列圖表，除標明資料出處外，均來自CB Insights獨角獸榜單(www.cbinsights.com/research-unicorn-compan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