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4日,美國和泰國代表在曼谷簽署了《和平利用核能合作協議》,這是繼印尼、越南、菲律賓和新加坡之后,美國與又一東南亞國家簽署雙邊民用核協議。隨著近年來東南亞國家因能源需求激增和氣候目標的壓力加速推動核電布局,美國憑借技術積累與戰略設計,試圖擴大在東南亞核能市場中的份額。在全球核電競賽轉向靈活化、模塊化的新賽道上,美國的小型模塊化反應堆(SMR)被一些人賦予“彎道超車”的戰略期待。隨著中國“玲龍一號”加速出海,俄羅斯浮動堆點亮北極城鎮,美國在東南亞核能市場中將居于何種生態位?在這場技術突圍背后,較量遠不止于反應堆本身。
美國的技術積累與戰略布局
美國在核能領域的技術積累仍具全球競爭力。西屋公司的非能動壓水堆AP1000技術成熟,其非能動安全系統設計能夠在斷電72小時內自動冷卻堆芯,該特性對自然災害頻發的東南亞國家具有特殊吸引力。相較其他第三代反應堆,AP1000設計組件更為簡化,建造成本更低,廣泛應用于印度、土耳其、烏克蘭、波蘭和保加利亞等國。目前,美國核管理委員會通過法律提案、許可更新及技術指導等方式積極推動“三代+”SMR的設計、開發與部署,試圖再次確立美國在國際核能市場的領先地位。
在戰略設計方面,特朗普1.0時期美國加速推行“核能復興”戰略,謀求民用核開發的降本增效,擴大美國海外核技術出口,搶占新興核能國家市場。美國將核能出口視為對沖中俄影響力的安全化工具,認為應當在包括核能在內的關鍵基礎設施領域強化與東南亞國家的安全紐帶。隨著特朗普重新上臺,其能源政策也逐步清晰,已明確表示“能源是美國實力的一部分”,將進一步擴大能源出口、增加對核電產業的投資、應對大國核技術競爭。
▲1986年被封存的菲律賓巴丹核電站,現在是旅游景點。
依托與東南亞國家的雙邊核合作協議,美國以SMR技術為突破口,既回應島嶼國家分散式供電與氣候目標需求,又試圖嵌入排他性合作框架。美國商務部、駐東南亞使團及能源和環境產業工業與分析辦公室在菲律賓首都馬尼拉聯合設立“東南亞民用核工業工作組”,以軍事盟友菲律賓為示范基地與輻射中心,尋找與潛在客戶(包括政府官員)建立聯系的機會,通過技術標準輸出構建“技術—政治”聯動網絡,加快實現美國核技術在東南亞的部署。這一進程暴露出其將發展議題轉化為地緣政治籌碼的戰略意圖。
面臨國際競爭與國內政策掣肘
國際市場上,中國核工業積累了相當技術口碑,“玲龍一號”成為全球首個通過國際原子能機構安全審查的壓水SMR。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華龍一號”成功落地巴基斯坦、中泰核聚變實驗平臺開始運行,均成為面向東南亞的近鄰示范項目。此外,中企通過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低息貸款構建“技術—金融”體系,在全球核能市場中兼具技術與政策口碑。俄羅斯在北極成功部署世界首臺浮動堆,印證了其技術的先進性與安全性,還提供完整燃料循環的可能與低于美國的主權擔保貸款利率,受到了東南亞新興核能市場的青睞。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2023年與緬甸簽署了協議,承諾推進在緬小型核電站建設;今年又與越南簽署了研究堆建設的合作備忘錄。日本、韓國、加拿大和一些歐洲國家也在探索與東南亞國家開展核電合作的可能性。
與此同時,美國在東南亞的核能雄心面臨國內政策束縛。一是《原子能法》第123條款為維護核不擴散體系,規定核技術接受國放棄鈾濃縮與后處理權利,這可能引發東南亞國家在能源主權方面的疑慮,“燃料循環自主權”之爭一直是美國對外談判的主要障礙之一。二是太陽能、風能與核能存在清潔能源之間的競爭。目前核供應商依靠美國政府補貼才能在國際核電市場上生存。綜合考慮經濟性與安全性,美國政府同時也對其他清潔能源供應商進行政策支持。建造一座核電站的最低成本約112美元/兆瓦時,而公用事業規模的太陽能約46美元,風能約30美元,此外核能還面臨著核廢料處理問題,以及地震、海嘯或恐怖襲擊導致核堆芯熔毀的風險。可見,核能并非美國拓展東南亞能源市場的唯一選項。三是許可審批低效。美國SMR從2014年生成概念,到2020年完成設計圖紙,再到2023年通過官方認證,可謂是歷經坎坷。其本土首堆預計2030年投入運營,出口東南亞的反應堆審批與落地更是遙遙無期。
東南亞國家的“平衡術”與市場未來
雖然投資核能是東南亞實現凈零排放的重要手段,但鑒于有限的人力和財力資源且要在大國技術競爭中做出選擇,意味著各國政府不得不權衡地緣與能源安全,因此通過多元合作對沖風險成為大多數國家的選擇。以印尼為例,它保留了與中國、美國、俄羅斯和加拿大進行合作的可能,以此獲取最優方案,規避對單一外部力量的過度依賴。另外,上世紀80年代完工的菲律賓巴丹核電站,由西屋公司設計、建造,由于選址靠近地質活動帶、馬科斯家族招標受賄流言及民眾“反美反核”運動等原因一直荒廢至今,成為美國核電方案的失敗案例。當下,“中國—東盟清潔能源能力建設計劃”已經啟動,“中國—東盟和平利用核技術論壇”連續召開,在共建“一帶一路”框架下,中國核能的發展經驗將惠及更多地區國家。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俄羅斯將東南亞核能市場視為應對美西方制裁的突破口,必將不遺余力地迎合東南亞核技術合作與引進需求。東南亞國家“多向押注”的核能發展勢頭已然不可逆轉。
短期內,美國難以降低核技術出口成本、簡化審批流程,其大肆推銷的SMR尚無投入使用的案例,經濟性與安全性問題不容忽視。長期看,由于美國在國際民用核技術領域難以確立絕對優勢地位,還面臨東南亞多國“對沖”戰略在核能領域的投射,菲律賓等軍事盟友或成為其“核能壟斷”的有限陣地。正如美國能源部《恢復美國具有競爭力的核能優勢》報告評估:“美國世界核能領導者的地位已被中國和俄羅斯取代,而更多的發展中國家也正加速迎頭趕上。”
原文標題《袁明杰 劉磊:美國試圖加快實現核技術在東南亞的部署》,文章來源于公眾號“世界知識”,作者是袁明杰和劉磊,分別為云南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博士研究生,云南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副院長、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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