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是馮玉祥勢力急劇膨脹的一年。

一年前，他只是直系的一員干將，手下有1個師和3個混成旅，兵力2.5萬人。

直系垮臺后，馮玉祥實力猛增，1925年10月，馮玉祥的軍隊已增加至十幾萬人，加上盟友胡景翼、孫岳的部隊，國民軍系統已膨脹至42萬人，馮玉祥一躍成為與張作霖并駕齊驅的一線大軍閥。

倒戈雖然名聲不好——但利益是實打實的，這次倒戈是馮玉祥歷次倒戈中收獲最大、同時也是影響力最大的一次。

在馮玉祥看來，這不是倒戈，而是革命。

面對社會上的非議以及軍閥圈內的惡評，馮玉祥內心強大，穩如泰山，多次予以正面回擊。

用他的話說，所謂倒戈，包括這次反對曹錕、吳佩孚，都是為國為民，而不是為了自己。革命的是非善惡，不受封建道德君臣主仆關系限制。

他還說：“一個革命者，只要看見統治者做得不對，就得要革命，無論他是親人也好，長官也好，站在民族的意義上，這些個人私情，一概都顧不得。”

這話聽起來大義凜然、慨慷激昂，但歷史的回旋鏢，很快就砸在了馮玉祥臉上。

韓復榘、石友三，看見馮總司令做得不對，是否也可以革命？

不能你倒戈就是革命，手下人倒戈就是叛亂——你又不是導師，掌握革命的解釋權。

馮玉祥可以不顧忌輿論，但不能不顧忌張作霖的壓力。

時間回到1925年初，奉軍大舉入關，對正在發育的馮玉祥構成了強大壓力。

政治上，稚嫩的馮玉祥，被張作霖和段祺瑞這兩只老狐貍死死壓制，郁郁不得志。

馮玉祥以退為進，被迫讓出北京，長駐張家口，頂著西北邊防督辦的頭銜，拼命擴軍練兵，與東北邊防督辦張作霖分庭抗禮。

馮玉祥點評天下英雄，就發生在這一時期。

1925年五月十八日，馮玉祥在高級教導團講了一番話，縱論天下英雄（加粗字是原文，括號內是解釋）：

國家時局日益混亂，前途茫茫，不知道要亂到什么地步。

四川楊森，受吳卵翼，已為勾結。

（楊森在稱霸四川的混戰中，曾得到過吳佩孚的庇護和大力支持，吳佩孚被馮玉祥插刀后，東奔西走恨無家，楊森派人接吳佩孚入川，事沒成，但兩人關系很好。）

貴州袁祖銘，八面玲瓏，覬覦湖北。

（貴州軍閥袁祖銘被趕出貴州，在四川混，頂著川黔邊防督辦的頭銜，長駐重慶，麾下5萬人馬，常有順流而下攻占湖北之意。）

湖南趙恒惕，名系軍人，兼為政官。

（湖南軍閥趙恒惕，本是軍人出身，當上省長后，忘了軍閥的初心，他不擴軍、不爭霸，一心撲在內政上，學西方搞省憲自治。）

湖北蕭耀南，怠墮成性，不問政事。

（湖北督辦蕭耀南是吳佩孚的手下，只想自保，沒什么野心，且鴉片癮很大，政事荒廢，吳佩孚逃到湖北后，給蕭耀南造成了很大困擾，他已經半躺平了。）

江西方本仁，介居南北之間，只求自保。

（江西督辦方本仁，實力弱小，又夾在廣東國民黨和北洋軍閥之間，朝不保夕，之前孫中山組織了幾次北伐，都是先打江西。）

安徽王揖唐，文弱書生，難勝繁劇。

（安徽督辦王揖唐是段祺瑞的人，段祺瑞復出后，把王揖唐安插在了皖系老家安徽，不過王揖唐是文官，沒什么實力，搞不定復雜局面。）

江蘇盧子嘉，受制于奉軍，不能展布。

（江蘇督辦盧永祥是段祺瑞的人，之前被直系齊燮元打敗下野，這次段祺瑞復出，把盧永祥安插在了江蘇，盧永祥沒有軍隊，只能借助奉軍殺回來，所以馮玉祥說他受制于奉軍，沒有自主權。）

浙江孫馨遠，練兵有力，精神尚好。

（浙江督辦孫傳芳，兵練得不錯，精神面貌很好。）

陜西吳新田，內部紛歧，軍紀亦差。

（陜西情況很復雜，陜北、陜南長期割據，關中情況復雜，歷任陜西督軍，很少能掌控陜西全省，吳新田此前一直盤踞陜南，當上督辦后，號令不了全省，而且他名聲差，軍紀也差，省內驅吳運動此起彼伏。）

山東張宗昌，招納綠林，分子復雜。

（山東督辦張宗昌土匪出身，投靠張作霖之后，立功心切，在第二次直奉大戰中作戰賣力，戰后率軍南下，一路大肆收編直系敗軍、土匪、兵痞，軍隊成分復雜。）

直隸李景林，擴充甚多，均系新募。

（直隸督辦李景林的情況和張宗昌類似，也是奉系雜牌，在第二次直奉大戰中立了大功，軍隊擴充了很多，但多是新兵，戰力有限）

山西閻百川，兵額雖多，未經戰陣。

（山西督辦閻錫山，依托山西地形優勢，保境安民，埋頭發育，多年未參加軍閥混戰，麾下軍隊不少，但沒有經過戰爭歷練。）

東三省地大物博，實力尚充，本可有為，而思想主義，又欠進步。

（東北地大物博，奉系實力可以，本來可以大有作為，但張作霖思想和主張落后，跟不上時代。）

國家亂象，業已造成，和平統一，決難幸致。我軍僻處察綏，暫得小康，惟乘此機會，努力學習，專心練兵，以為將來平亂安民之預備也。

（國家的亂象已經形成，和平統一，難以實現，我軍在偏僻的察哈爾、綏遠，日子暫時過得去。要乘此時機，專心練兵，為平定天下做準備。）

總之，在馮玉祥看來，這些人有的虛名無實，有的是守戶之犬，還有的是碌碌小人。

天下英雄，惟孫傳芳與馮玉祥耳！

馮玉祥為何如此高看孫傳芳？

一是孫傳芳確實厲害。

孫傳芳是直系下面的一個師長，長期在湖北混，他的軍隊很能打。1923年初吳佩孚派他帶領手下去搞定福建，結果不到兩年孫傳芳就搞定了福建還拿下了浙江。

他對外極打通各方關系，對內大力整頓內部，等待機會，再圖擴張，頗有東漢末年小霸王孫策席卷江東的勢頭。

二是孫傳芳剛剛和馮玉祥結盟了。

馮玉祥在北方面臨張作霖的強大壓力，東北王和他這個西北王，早晚有一戰。

孫傳芳在南方也面臨張作霖的強大壓力，第二次直奉戰爭后，張宗昌率領奉軍前鋒，沿津浦線一路南下，山東、江蘇望風而降，奉軍推進到了上海，劍指浙江。

孫傳芳只有5萬軍隊，難以抵擋奉軍，被迫與張宗昌簽訂了“江浙和約”，規定：上海永不駐軍，孫傳芳交出上海兵工廠，浙軍撤到松江，奉軍撤到昆山。

孫傳芳明白，“江浙和約”不保險，他和奉軍之戰遲早有一戰。

所以，孫傳芳和馮玉祥結盟了，兩人約定一個在北方打張作霖，一個在南方打張作霖，還有一個河南的岳維峻（也屬于國民軍系統），從中間打張作霖。

馮玉祥對這些軍閥的評析，大致是準確的，當然，也有一些意外因素的介入，導致點評與后來的實際走向不符。

楊森、袁祖銘、趙恒惕、蕭耀南、方本仁、王揖唐、盧永祥、吳新田這批老人，已是冢中枯骨，沒什么前途了。

張宗昌、李景林以及他們的后臺張作霖，還在玩土匪那套東西，確實跟不上形勢了，只是家大業大底子厚，未來還能風光幾年。

孫傳芳厚積薄發，是北洋軍閥最閃亮的后起之秀，但時運不佳，打敗奉軍、當上五省盟主沒多久，就遇到了北伐戰爭，被主義武裝起來的新型軍隊打垮了。

當時，北洋團體誰也想不到南方會冒出新型軍隊，異軍突起，給予北洋軍閥致命一擊。

閻錫山外出爭霸不行，但龜縮功厲害，他自成體系，有嫡系晉軍，有成套軍工，依托表里山河，活得最久，熬到北洋軍閥崩潰，搖身一變成了新五大軍閥之一。

大浪淘沙，北洋軍閥覆滅后，有三股脫胎于北洋軍閥的勢力存在了下來，繼續參與新的軍閥混戰。這三股勢力分別是馮玉祥、閻錫山、張學良。

再加上南方的蔣介石、李宗仁，構成了北伐戰爭后的五大新軍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