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飄落的葉子

6歲那年，命運的巨輪陡然轉向，將我的生活卷入無盡的漩渦——母親的精神疾病如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橫亙在父母之間，最終導致他們分道揚鑣。

我和哥哥被判給了父親，而母親則帶著弟弟，嫁給了一個帶著兩個女兒的男人，從此開啟了一段拮據又痛苦的生活。

新家庭的日子并不好過，母親的精神疾病讓她在生活中舉步維艱，而繼父的家暴更是讓這個家充滿了恐懼與絕望。每一次母親被打的哭喊聲，都像一把把利刃，刺痛著我的心。但我無能為力，只能在遙遠的地方，默默為母親擔憂。

我和哥哥成了留守兒童，與年邁的奶奶在鄉下相依為命。鄉村的夜晚，格外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蟲鳴，打破夜的沉默。我和哥哥常常坐在院子里，望著滿天繁星，思念著遠方的父母。那時候，父親就像一個遙遠的符號，很少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

直到有一天，我的親生父親帶著繼母回來了。繼母的出現，讓我原本灰暗的生活，似乎有了一絲光亮。她溫柔的笑容，關切的話語，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母愛的溫暖。

好景不長，繼母懷孕后，我又被送回了鄉下。我坐在列車上，望著窗外漸漸遠去的家，淚水模糊了雙眼。我和哥哥、奶奶、三叔一起生活。日子雖然清苦，但有親人的陪伴，我也漸漸習慣了。

妹妹出生后，父親把我和哥哥接到了縣城。然而，繼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對我的態度就急轉直下。她的眼神再也沒有了當初的溫柔，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嫌棄。

有一次，我不小心弄臟了新衣服，繼母大發雷霆，拿起掃把就朝我打來，我的胳膊瞬間紅腫，疼痛鉆心，但我不敢哭出聲，只能默默忍受。還有一次，我抱妹妹時不小心讓她臉上擦破了一點皮，繼母竟然讓我脫掉上衣站在大門口罰站。路人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我身上，我感到無比的羞恥和絕望。

我開始厭惡這個家，厭惡繼母的冷漠和虐待。我多次離家出走，每一次都是對這個家的反抗。有一次，我差點被別人家收養，那一刻，我甚至覺得，那或許是我新的開始。但最終，我還是回到了原來家——奶奶的疼愛，三叔的照顧，讓我大部分時間可以無視那些痛苦的回憶，家里再難受也是唯一的避風港，外面只會更加可怖。

我忠于踏入學校的大門。那是我夢寐以求的地方，每一寸校園的土地，每一間透著書香的教室，對我而言都珍貴無比。一年級寒假，哥哥也從縣城回來了。他就像一道光，重新照亮了我原本有些孤單的世界。

我們相互依偎，在艱苦的生活里彼此照應。家里窮得叮當響，新衣服對我們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奢望，就連湊齊學費，都成了每學期最頭疼的難題。但只要遠離繼母的刁難，和奶奶、三叔在一起，粗茶淡飯也滿是溫馨。雖然沒有父母的疼愛，可我的成績在班里總是名列前茅，每一張獎狀都是我快樂的源泉，那是我努力生活的勛章。

然而五年級時，父親突然回來，非要把我轉去縣城讀書。他的眼神里，沒有太多對女兒的思念，只有一種我當時還讀不懂的算計——在他眼中，我已經長成了能為家里“干活”的人。

我滿心抗拒，可又無力反抗，只能默默收拾行李，跟著父親回到那個曾經讓我痛苦不堪的家。一到縣城，我的生活就徹底變了樣。每天天不亮，我就得爬起來，先送弟弟去幼兒園，再趕回家給弟弟妹妹準備早飯。放學后，別的同學都在玩耍，我卻要馬不停蹄地做飯、輔導弟弟妹妹做作業，還要時刻留意繼母的臉色，小心翼翼地伺候父親和繼母的生活起居。

夜晚，一個人躺在床上，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我懷念鄉下自由自在的日子，從臉頰到枕頭漸漸濕透，想念奶奶溫暖的懷抱，想念和哥哥一起在田野里奔跑的時光?？稍谶@里，我就像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鳥，失去了自由，只能在日復一日的疲倦中，默默承受著命運 。

日子被苦難的陰霾層層籠罩，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尤其是周末，于我而言不是休息的時光，而是被家務淹沒的絕望深淵。堆積如山的臟衣服，似乎永遠也洗不完，每一件都像是生活強加給我的枷鎖，壓得我身心俱疲。唯有在學習中，我才能尋得一絲慰藉，成績優異成了我黯淡生活里唯一的光亮。

初一時，家里經濟條件有所改善，買了樓房，本以為生活能夠迎來些許改變，可沒想到，痛苦依舊如影隨形。那天，我幫爸爸洗完車后，心情煩悶，便在外散步。走著走著，腦海里全是老師布置的作文題目——我感受到了母愛的溫暖?？晌曳橛洃浀拿恳粋€角落，卻怎么也拼湊不出一絲母愛的影子，有的只是繼母的冷漠、父親的忽視，和數不清的痛苦與委屈。就這么不知不覺，天色漸晚，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

剛踏進門，還沒來得及開口，“啪”的一聲，父親的巴掌毫無預兆地落在我的臉上，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斑@么晚才回來，死哪去了？”父親的怒吼在耳邊回蕩，可我滿心都是委屈，根本無法回應。那一刻，我對這個家最后的一絲期待也徹底崩塌，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活著，還有什么意義？我瘋了似的沖出門，朝著縣城的污水庫狂奔。風在耳邊呼嘯，可我的心卻如死水一般寂靜。

我站在水庫邊，望著那深不見底的水面，只要向前一步，所有的痛苦似乎就能結束。然而，就在我準備縱身一躍的瞬間，余光瞥見不遠處有人路過，求生的本能讓我停住了腳步。最終，我在街頭流浪了一整晚，那漫長的黑夜，就像我看不到盡頭的人生。

周一，我懷著一絲僥幸回家拿書包，想著或許父親已經消氣了?？涩F實卻給了我更沉重的一擊，剛進門，又是一巴掌?！安幌胱x書就別讀了，在家照顧弟弟妹妹，伺候我和你媽，哪也別想去！”父親的話像一把刀，直直刺進我的心里。

從那以后，我徹底陷入了抑郁的泥沼，成績一落千丈，曾經的光芒也漸漸熄滅。中考結束，后來，父親似乎良心發現，同意我去讀技校，讓我得以脫離這個監獄般的家，但命運似乎還不肯放過我，第二年哥哥自殺的噩耗傳來，我的世界再次崩塌。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哥哥的自殺讓我感覺我不配擁有幸福，所以我選擇了跟談了一年多的初戀男朋友分手了。分手后我發現自己懷孕了，不得已去小診所做了流產，我的第一個愛情的結晶就這么夭折了。技校畢業后，我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了個承載了我無數痛苦回憶的傷心家鄉城市。

我的目的地是廣州，滿心期許能在這座繁華都市開啟全新生活，在這里，我邂逅了我的第二任男友，起初，愛情的甜蜜讓我忘卻了過去所有傷痛，可命運的玩笑才剛剛開始。不久后，我意外懷孕，彼時的我們，還沒有做好迎接新生命的準備，無奈之下，我再次選擇了流產。

不過我們依然決定一起過，于是去見了爸爸，希望能得到父親的認可和祝福，父親沒有直接反對，只是沉默不語，讓我心中的期待瞬間落空。

我跟男友在男友老家云南生活了一段時間，可到他家后的第一件事，竟是讓我陪他去他大嫂子娘家，接他大哥和他大嫂所生的第一個孩子，因他大哥身為公立學校老師，因為當時生育政策還沒有放開，便想讓我把這個三歲卻從未被好好呵護的女孩，當作自己的孩子撫養。

看著小女孩那怯生生的眼神，我的心瞬間軟了下來，那一刻，我決定成為她的媽媽，給予她缺失的愛。然而，我漸漸發現，他是個毫無主見的人，再加上生活的瑣碎和壓力，讓我對這段感情越來越失望，最終，我狠下心來，選擇離開。

離開他后，我認識了一位離異過的男人。他對我關懷備至，可當我再次懷孕時，他卻沒有絲毫想要留下這個孩子的意思，而是讓我再次選擇流產，這段感情也因此畫上了句號。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我身心俱疲，我決定換個環境重新開始。于是，我學習美容，畢業后被分派到北京工作。在北京工作期間，我又認識了一個男人，當我發現自己懷孕時，他卻告訴我，他是有婦之夫，妻子也懷孕了。

在極度的絕望和無奈之下，我還是選擇單身撫養孩子，我不想再失去這個小生命。

孩子兩歲時，我最親愛的奶奶去世了。奶奶的離去將我最后的心理防線徹底擊垮。我陷入了無盡的痛苦和自責之中，內心的煎熬讓我患上了雙相情感障礙，不得不入院治療。患病后的我連照顧自己都成了難題，更別說照顧孩子。最終，那個出軌男將孩子帶回了他的家庭。我滿心絕望與疲憊，只能選擇離這座曾讓我充滿希望，如今卻只剩傷痛的城市，因為我深知，此刻的我，已無力再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

別無選擇的我只好再次去投奔父親，但父親他對我身患雙相情感障礙的痛苦視而不見，一開口向我要錢，弟弟要買房結婚，曾經對親情的渴望，在這一刻徹底化為泡影。

2018年國慶，本是我試圖放松心情的旅行，卻成了一場噩夢的開端。在貴州的山水間，我的精神疾病毫無征兆地復發，整個人陷入了無盡的混亂與痛苦之中。

我被送進精神病醫院，孤立無援，父親依然冷冷地要求我自己掏錢，才肯來接我回家。回到深圳，父親像以前那樣對我我拳打腳踢，每一下都重重地落在我的身上，更刺痛了我的心。我不明白，為何親生父親能如此狠心。

2018年底，因為病情反復，我再次入院。父親作為我的監護人，遲遲不愿接我出院。我在那狹小的病房里，度過了一年零九個月。終于，他來接我了，可迎接我的不是溫暖，而是冷漠地宣布斷絕關系。

2020年，命運終于出現了一絲轉機，我遇見了現在的老公，他的出現一度給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氣。我們結婚了，我以為幸福終于降臨?？墒菓言械南矏傔€未消散，殘酷的現實卻將我拉回絕望的深淵。由于長期服用抗抑郁藥物，醫生告訴我，這個孩子可能會畸形，無奈之下，我只能選擇流產——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了。之后我又在醫院度過了兩個月。

今年，我的母親因精神疾病住院，在照料她的過程中，我忽然如夢初醒。原來，我和哥哥的痛苦，都和這可怕的遺傳脫不開干系。我終于明白哥哥當初為何棄世，被命運扼住咽喉的絕望，我感同身受。

我已經在這病痛的折磨中度過了11年了。一直以來生活給予我的，是家庭破碎、感情受挫，每一次都是命運無情的嘲諷，在孤獨與絕望中徘徊，想要放棄，不知道未來在哪里，甚至懷疑生命的意義，但，正是這些刻骨銘心的經歷，讓我唯有堅強，唯有絕境中尋找希望，唯有黑暗中尋找光明，不要像我哥哥那樣自尋短見。

這條布滿荊棘的道路上，就當每一次的挫折都是成長的磨礪吧。

今天，我把我的故事寫給身處困境的人知道，無論生活多么艱難，都不要放棄希望，總有一束光為你照亮前行的路。

封面圖源：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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