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窗欞,我站在老宅的門檻前,鑰匙轉動鎖孔的剎那,陳舊的檀香裹挾著記憶撲面而來。堂屋八仙桌上那盞銅制臺燈依然亮著暖黃的光,像極了奶奶生前每個深夜為我留的那盞守候。
十五年前的夏夜總浸著槐花香。我趴在竹席上寫作業,奶奶的蒲扇在紗帳外搖出細碎的風,她布滿老年斑的手握著我的鉛筆,一筆一畫教我寫"守望"二字。"人這一輩子啊,要懂得在時光的縫隙里種下牽掛。"她說話時,窗外的流螢正落在她銀白的發梢上,晃得人眼眶發燙。
去年深秋整理遺物時,我在樟木箱底翻出件鵝黃色毛衣。細密的針腳里還纏著幾根銀發,標簽上歪歪扭扭寫著"小滿十五歲生日"。原來那些我以為早已遺忘的爭吵——她固執地留著發霉的舊相冊,我嫌她總在電話里嘮叨天氣,都成了此刻胸口淤積的鈍痛。毛衣袖口磨得發白,像極了她臨終前輸液留下的那道蜿蜒的褶皺。
巷口的銀杏又黃了。我常看見穿藏青布衫的老太太坐在藤椅上剝毛豆,她們布滿裂痕的手腕上,總系著褪色的紅頭繩。這讓我想起奶奶總說"紅繩能鎮住歲月",卻在我十八歲離家那日,悄悄把紅繩系在了我的行李箱把手上。那時我正忙著核對高鐵時刻表,沒發現她藏在圍裙兜里的止疼藥。
前日幫鄰居張嬸搬家,她顫巍巍捧出個鐵皮盒:"你奶奶托我保管的。"盒里躺著本泛黃的《本草綱目》,書頁間夾著曬干的桂花,扉頁有行小楷:"給小滿的百草課,待你懂得人間苦,便知百草皆有情。"忽然想起中學時她總熬苦澀的中藥給我喝,我賭氣說比情話還難聽,她卻笑著說:"良藥苦口,就像奶奶的嘮叨。"
此刻我站在老宅的天井里,雨水順著瓦當滴落成珠簾。晾衣繩上飄著件未織完的毛衣,竹針還卡在第三十四行。風穿過空蕩蕩的回廊,恍惚間又聽見那句:"小滿,奶奶的毛線針永遠為你留著線頭。"檐角的風鈴輕響,我終于讀懂了她用半生編織的隱喻——所謂守望,不過是把未說出口的牽掛,織進歲月的經緯里。
暮色漸沉時,我把曬干的桂花撒進奶奶常坐的藤椅。那些被我錯認成嘮叨的絮語,那些被我嫌棄的舊物,此刻都化作細密的針腳,在記憶的毛衣上織出溫暖的紋路。原來最深沉的愛,往往藏在時光的褶皺里,等著某個雨夜被重新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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