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在春天里
文/黃燕
在茶園新城中有一條小河,它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我們都不知道。有了小河的城,便有了靈氣。冬天河水清淺,河面上總氳氤著白色的霧氣,河中鋪著搭石,河邊蘆葦茂密,毛茸茸的葦絮像一支支銀燭在蔚藍的天空中燃燒。清晨,“梆梆”的搗衣服聲敲開河面的寧靜,若遇上好天氣,洗衣的老太太還會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岸邊的石板上,待水滴干再裝筐回家,岸邊時常還有漁翁靜坐垂釣。
每天午飯過后,沿河走一圈是我和羽蝶的必修課。從岸西過小石橋(也可走橋底下的搭石),來到岸東,行走約兩百米,再從岸東過搭石到岸西,再走約三百米,下到河底,過搭石,又回到岸東,沿岸東走約五百米,再穿過小石橋,回到岸西,就算完成了當天的旅程。
這里幽靜,空氣新鮮,最好玩的還是那些搖搖晃晃的搭石。方的、圓的、菱形的,都有。橫著的、豎著的、斜著的,自然隨性。我們常踩著這些搖晃的搭石過河——腳掌試探,重心流轉,快步走過。俗話說“緊走搭石慢過橋”,的確不假。如果走得太慢,就會呈金雞獨立狀,重心不穩,有掉到河里的危險。我常開玩笑:“羽蝶,你慢慢走,掉到河里去我救你,我會游泳,而且是游泳高手。”羽蝶搖晃著身子,目不斜視,提神振氣:“我才不信你的鬼話,走路嘛,該快就快,該慢就慢,走得穩才是道理。不然誰也救不了,哈哈哈……”笑聲跌進粼粼的波光里。
我們也時常偶遇同事,他們或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地繞著這段河走一圈兩圈,讓風醒醒腦。
不經意間,我們就走到了春天。
身上還感覺不到暖意,那是春節假后第一次去小河邊,猛一抬頭,一樹樹梅花如燃燒的火焰,又如天邊的紅云,“春天來了!”我們不約而同脫口而出。它旁邊的樹木都冒出了毛茸茸的新芽。身上雖然還穿著笨重的棉服,但腳步已變得輕快了。
這小河邊的春天還真是一天一個樣,那里蘊藏著無盡的寶貝。仿佛是一夜之間,草地上就冒出很多小花小草。有的我叫得出名字,比如豬秧秧、野芹菜、蛤蟆草、蛇莓,有的我眼睛熟悉,卻叫不出名字。羽蝶是一個中醫愛好者,她教我認識了很多野菜,她指著草叢中的開滿小白花的野菜說:“這叫鵝腸菜,也叫繁縷,它的莖蔓中間有一縷,因此得名。”我恍然大悟,我只知道這種野菜是豬的美食。她又指著幾株葉片狹長的草本植物說:“此叫接骨草,又叫陸英,是治跌打損傷的好藥。”她掐了一片葉子在手中揉搓,叫我聞,媽呀,簡直臭氣熏天。還有河沿剛長出來的黃菖蒲,她都教我認。
這些特點鮮明的花呀草呀,她一講我就明白,一下子就記住了它們的名字。可是我年年都在吃的薺菜,總也認不確切。我想它與彎曲碎米薺(當然,這也是羽蝶告訴我的)一定是近親。因為單從葉片看,我幾乎分辨不出來,認了很多遍,還是會錯。羽蝶耐心地對我說:“薺菜的葉子寬大些,碎米薺的葉子小點。”可我還是分不清楚,她索性在草叢里拔了一棵,遞到我的鼻子邊讓我聞,滿臉期待地說:“是不是有一股清香味?”“哪種植物沒有清香味呢?”她搖搖頭,對我的回答感到無可奈何。直到有一天,她扯來一根開了花的薺菜,指著上面呈十字交叉生長的愛心型的種子告訴我:“你看,雖然它們都開白色的花,但彎曲碎米薺的花要大一點,薺菜的花要小點,薺菜開花后結的種子是一個個愛心,而彎曲碎米薺結的種子是呈豆角狀的。”她又扯來一棵開了花結了果的碎米薺讓我仔細辨認。我端詳著長滿“愛心”的薺菜,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在一棵矮矮的薺菜面前,我竟是如此渺小。
幼時,我在鄉村讀小學,天天與地里的薺菜見面,但卻不知道它的名字,第一次知道竟是在小學課本里。至今,我雖然年年吃薺菜做的社飯,也曾在田間地頭上去挖過薺菜,不長記性的我還是記不住它的樣子。我出神地望著那一個個“愛心”,一本正經道:“此乃愛心菜!從今天起,它改名了!”羽蝶哈哈大笑:“這個名字符合它的身份,以前的年月,它救了很多人的命,既可以用來包水餃,也可以用來煎雞蛋,還可以直接煮來吃。無論哪一種吃法,它的清香味都是一絕,而且它還有促消化、降血壓、清熱解毒的作用。”我竟不知道薺菜有這么多吃法,也不知道它還有這么多功效。
好像也是猛然間,岸邊一棵很精致的柳樹一下子就闖入了我們的眼簾。對,一棵!小小的,只有我們一般高的一棵柳樹。我們不知它是什么時候就長出了葉子,亭亭玉立。“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她含羞的樣子,她嫵媚的樣子,她輕柔的樣子,她阿娜的樣子,都化作了美麗的詩篇。我特別喜歡“拂堤楊柳醉春煙”這句,寫盡了她的輕盈靈動,寫盡了她的嬌柔可愛。我想黛玉該在此處葬花,王維應來此地折枝。這小小的柳樹,或許是哪只鳥雀不小心把它帶到了這里,也或許是哪個好心人在這里順手一插,它就在這里安了家,抽枝長葉,自成絕句。
有一天,我有事沒能去河邊。第二天,羽蝶拉著我神秘地說:“我在秘密基地里又發現了寶貝,我一定要帶你去看。”“什么寶貝?”她不說。走完一圈,哪有什么寶貝?她難以置信地說:“昨天明明就有啊,怎么可能不見了呢?”于是我又陪她走了一圈,在一棵矮灌木叢前,她蹲下身子,一臉遺憾,望著光禿禿的草坪道:“你看,就是這里,好大一叢野豌豆,昨天還長得精精神神的,開滿了紫色的小花,我知道你喜歡花,心想你看到一定會開心,誰知就被人糟蹋了呢?”我環顧四周,何止野豌豆,草坪里凡是野生的花呀草呀都被人割了,我想可能是園林工人為了保持花壇的潔凈,把它們都割了吧?抑或是有人扯了拿去喂家兔?看著羽蝶落寞的神色,我安慰道:“沒事,它們還會生長的,我見過野豌豆,不遺憾。”
某一天,我在外忽遇一拱橋,橋下流水潺潺,溪里花影重重,樹影綽綽,讓我有入世外桃源之感。我想這溪水應該是我們常去光顧的那條小溪吧?順溪而下,果真如我所料,這又是一個驚奇而偉大的發現。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們發現了在小溪旁的草地上開滿了一大片一大片紫色的小花,這些小花張開嫩綠的心形葉子,長長的莖,一根莖上有五六個花苞,有的已經盛開,有的含苞待放。它們一下子如精靈一般住進我們的心里,那一瞬間,我感覺我的全身都開滿了這樣紫色的小花朵。我忍不住蹲下來仔細與它們交談、對視。她們挺直了腰,把自己的美盡情地展示給我看。裊裊婷婷的花朵像仙子一般在微風中搖曳,美極了,亮極了!
第二天我們又路過那里,昨天還欣然怒放的花,今天居然一朵都沒開,她們都耷拉著腦袋,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我們不禁感慨,這花雖然好看,但花期也太短了,心中不免又生出美好易逝的感慨來。
可是第三天,那些花又活過來了!是的,全都活過來了!她們鋪天蓋地地絢爛著整個草坪。她們是逐光的花,我感嘆并總結道。
一個雨后的早晨,我又獨自去到河邊,遠遠地就瞧見了一樹粉色的花,開得那么驚心動魄。我呆呆地凝視著它,胭脂色花瓣如倦倚湘簾的仕女,風過時簌簌飄落。究竟是什么花呢?在網上一搜索,原來是“西府海棠”。又是一個老朋友!“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好花,好花!從來也見過許多海棠,哪里有這樣妙的?”“此花之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大近乎閨閣風度。”曹公的描寫在我耳畔輕響,今日一見,可算是飽了眼福。
羽蝶說:“將來我要是有一個院子,我一定在院子里種上這么一棵花。”“到時候,我定來你的院子賞花,喝茶。”我道。
那條小溪有勾魂攝魄的功效,我總是忍不住往那里走,甚至下班的時候繞道也要去和她打個招呼。我又認識了一些不起眼的植物:黃鵪菜、泥湖菜、通泉草、火炭母草、燈心草、鬼針草……我還發現蘆葦的葉子很柔軟,像絲帶,我聽到了“呱呱呱”的蛙鳴。走在小河邊,我總能感受到怦怦生長的生命力。轉過溪頭,我又發現一群搖著尾巴的小蝌蚪在水里游弋……
我希望,在繁華的都市,小河永遠保持她的純樸,不被打擾;我希望,小河的春天永遠那么生機盎然……如此,一路繁花,一路錦繡,我們才能長長久久地走在春天里。
作者簡介:黃燕,土家族,供職于重慶市南岸區教育系統。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重慶文學院第四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修班學員,曾獲2023年上游新聞縉云優秀作品一等獎。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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