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rty Talk,或稱“得體對話”,正在成為當代青年人的新寵。
當你在小紅書上檢索“dirty Talk”時,能夠檢索到數百篇“dirty talk模版”或者“dirty talk初學者指南”,他們往往將dirty talk劃分為明確指令、表揚夸贊、明知故問、反差疑問、語氣強調、真情告白和情景創造等多種類型。
在諸多熱情洋溢的教學中,你甚至能發現dirty talk的方言版教程,例如,河南版dirty talk完美融入了“中”的哲學:“中不中?中不中”,“中嘞中嘞俺滴娘嘞”。再比如天津麻花版dirty talk:“主銀我跪好了往后干啥主銀”。
Dirty Talk的流行是一種全球現象。一項由Superdrug Online Doctor策劃,覆蓋990例歐美樣本的調查顯示,90%的參與者表示,適當的dirty talk會讓他們感到興奮,45%的男性會從色情片中學dirty Talk。同時,那些樂于在性活動表達需求和欲望的人更有可能獲得性滿足。
Anyway, why dirty talk matters?對此,我們可以為此提供兩種解釋模型,一種是神經科學的,一種是哲學的。
01 神經科學之旅:大腦是個性器官
人們常常遺忘,人類的性欲源自大腦,大腦本身便是一個比生殖器更為強大的性器官——畢竟,形形色色的色情聊天軟件已經證實,人類可以從純文字的dirty Talk中獲得強烈的性喚起。
2015年,腦神經學家Daryl Cioffi在接受《Medical Daily》采訪時表示,人們之所以dirty Talk,因為它不僅使身體受到刺激,也能夠激活大腦中的所有區域。對于大腦來說,甚至越臟越好。
當人類聽到色情對話時,聲音信號首先通過耳朵傳遞到大腦的初級聽覺皮層,進行初步的聲音解析。隨后,韋尼克區將理解語言的含義,識別出色情對話中的性暗示內容。
語言性刺激最終匯聚于下丘腦視前區(MPOA)。這個僅豌豆大小的神經核團是性欲的總控制臺,在dirty Talk的刺激下,它將釋放促性腺激素釋放激素(GnRH),驅動睪酮/雌激素的分泌,引發心率加快、血流增加和生殖器充血等生理反應。
此外,由于dirty Talk常常包含輕微的“羞辱性”的內容,它還能有效刺激大腦的原始恐懼中樞:杏仁核,使人產生強烈的興奮感。
發表于《社會神經科學》(Social neuroscience)的一篇文章業已證實,當個體接受羞辱性語言時,能夠產生比快樂或者憤怒更為激烈的神經響應。
02 哲學解釋:存在主義覺醒
Dirty Talk不僅是語言學層面的情欲工具,也是性主體的存在主義覺醒。
如果不存在dirty Talk,如果人們只是在緘默中完成性,那這意味著什么?
在緘默中,個體屈從于生物學的本能,被強大的快感裹挾,往往會陷入一種無意識的迷狂狀態。人們忘乎所以,只是憑借本能,不由自主地地完成特定的動作和程序。這是一種哲學上的沉淪(Verfallen)狀態,個體沉湎于快感之中,以至于忘記自己的主體性。
Dirty Talk是緘默中的招魂術,它通過述行語言的戲謔與挑逗,將自身的身體、欲望和行為客體化為被觀察對象,從而構成雙重的“坦白”(confession)結構。
在第一重坦白中,Dirty Talk產生了間離效果(Distancing effect)。這個源自戲劇理論的概念本意為,在戲劇上演過程中刻意打破其沉浸狀態,使之意識到這是一場表演。Dirty talk則使性活動的參與者暫時從生物性洪流中抽離,審視自己的處境,從而清醒地意識到,自身正在進行性行為。
更為關鍵的是第二重坦白,它強迫性主體向他者坦白自己的需求和欲望,在他者的強制凝視中構建了恥感。在《存在與虛無》中,哲學家薩特將羞恥感的來源歸咎為凝視的過程:“羞恥按其原始結構,是在某人面前的羞恥 ”、“在注視中,我才對象化,才成為他者眼中的他者”。
薩特
當個體從事Dirty Talk時,他事實上通過語言的邀約,主動暴露自身,將他者建構為凝視主體。例如,Sub(臣服者)的Dirty Talk往往遵循著特定的程式和表述,每一種表述都意味著對他者的暴露:
- a.自我羞辱:自我的物化,承認自己是他者的某種所有物,“我是你的......”;
- b.肉體坦白:承認自己的身體正在被喚醒,“你讓我......”;
- c.行為索取:坦白自己的欲望和需求,并期待他者的滿足,“我希望......”,“我想要......”
無論是承認自己的屈從地位,還是央求對方做出某種行為,坦白者都對他者充分暴露自身的脆弱狀態,并等待對方的評判。這種凝視和坦白制造了羞恥感,進而成為快感的來源。正是在這一過程中,個體的杏仁核將受到極其強烈的刺激。
當然,羞恥感和快感的強度取決于性在社會中所被賦予的文化想象。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在《性學三論》中極為精辟地指出,禁忌是快感的催化劑,可以產生越軌的興奮。
當社會將性污名化為隱秘的羞恥之事,公開言說性細節本身就構成對文明規訓的僭越,dirty Talk這種象征性反叛帶來的心理震顫,遠超出純粹生理快感。
不難想象,那些傳統道德已經分崩離析,但仍在社會層面上奉行清教主義立場,對性進行壓抑的社會,往往會成為dirty Talk的溫床。
03 執拗的低音:Dirty Talk簡史
在漫長的歷史時期中,人類至少是在理論上被禁止進行dirty talk的,性事必須在緘默中完成。
在人類傳統的倫理觀念,例如基督教信仰中,肉身欲望被視作靈魂墮落的淵藪,甚至有教徒不滿上帝為何要將人類設定為必須通過性行為才能繁衍的卑賤物種。
性被視作必要的惡,有關性的一切都應保持緘默。這一點也得到圣經的支持,《圣經》以弗所書4:29說,污穢的言語一句不可出口,歌羅西書3:8也勸誡信徒。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由于將性視作惡,12世紀后的歐洲竟然演化出一種極為畸形的Dirty talk模式,它不再出現于夫妻之間,而是出現于信徒和神父之間。
這種dirty talk要求人們應該在性事中保持寂靜、克制和緘默,不注視對方的肉體,不發出任何聲音,并在結束后前往神父那里,向他坦白性活動的操作細節。為了懺悔的完整性,坦白必須事無巨細,懺悔者需要細致描述雙方各自的位置、表現出的態度、姿勢和產生快感的確切時間。
大量留存下來的中世紀《懺悔書》(Penitentials)讓我們得以一窺那個時代的瘋狂。例如,13世紀天主教圣人雷蒙編撰的《懺悔案例大全》(Summa de casibus poenitentiae)要求神父拷問懺悔者:
“是否在非自然體位行事?是否避孕?是否在月經期或孕期同房”
另外一些13世紀懺悔手冊更是明確指出,神父不僅應當詢問懺悔者在性事中是否注視對方身體、是否想象了他人的容貌,還應當確認雙方在交合時是否發出呻吟等各類聲音——作為墮落的形式,聲音受到了嚴密的規訓。
中世紀繪本中描繪的偷情神父
考慮到中世紀的神父遠非圣徒,他們常常引誘女教民,生活淫亂,我們不難想象,許多懺悔者的坦白,恐怕也難免成為神父們窺探癖的獵取對象。
縱是如此,盡管承受著清規戒律的束縛,人類對dirty talk的向往仍構成了深潛于社會的執拗低音。我們能從文學和俚語中發現一種特殊的、高度文人化的dirty talk,他們往往假借文學典故,為性裹上修辭學的糖衣,從而躲避宗教權威的審查。
18世紀的俚語詞典為今人提供了線索
(語言學家Jonathon Green制作的歐洲性語演化表)
如果你潛入近代早期的歐洲深閨,你或許會聽見這般謎語般的邀約:
“愿為君奏響風笛( bagpipe)”
“我希望與你共譜一曲(strum)”
“今晚可愿編制木籃(basket-making)?”
“我想為你穿上碧色長衫(green gown)”
除了這些浪漫溫潤的描述,還有一些妙語頗具哥特大教堂的幽暗氣質:
“我正被羞恥的烈焰(burning shame)灼燒”
“我愿與你締結黑暗的契約”(do the deed of darkness)
也許你聽得云里霧里,但每個意象都暗藏春色。例如,“為你穿上碧色長衫”可不是什么cosplay游戲,而是暗指希望與同伴在青翠的大自然中享受云雨之歡。露骨詞匯被替換為種種雅致的事物,原始的欲望被種種修辭堆砌、矯飾為繁復而華麗的詞語巴洛克,dirty talk成了智者的游戲。
和莎式dirty talk相比,今日的情話實在過于小兒科
16、17世紀之交的文學巨匠莎士比亞將古早dirty talk推向了一個高峰,在敘事長詩《維納斯與阿多尼斯》(Venus and Adonis)中,女神維納斯對古希臘掌管植物的神阿多尼斯吐露衷腸:
“我懇求您,注意您的言辭,請勿貶低我的需求。愿您如鹿般自在;愿您隨心所欲,在山嶺或幽谷覓食:輕吻我的雙唇,若那山丘干涸,請向下漫游,至甘泉流淌之處。此處足以慰藉,芳草萋萋的高原,圓潤起伏的丘壑,幽深崎嶇的灌木叢,為您遮蔽風雨。我敞開心扉,您如異域梨果。懇請屈尊俯就,束發相迎。我愿為您做任何悅心之事。請容我為您按摩悸動的肉身,釋放您的精魂,容我與之嬉戲,必能治愈這非塵世之苦疾。”
提香創作的《維納斯與阿多尼斯》繪畫
試想,倘若你穿越到伊麗莎白時代的沙龍,愛慕上一位貴族淑女,卻拙于辭令,該是一件多么讓人心焦的事情。
但不必著急,為了惠及普羅大眾,歐洲的書販子們炮制出《享樂學院》(Academy of Pleasure)等dirty talk指南,為笨拙的男性提供色情對話的詞匯寶庫。
1656年出版于倫敦的《享樂學院》
相比于歐洲的莎式dirty talk,同時代的中國卻坦蕩地多。晚明被黃宗羲稱為“天崩地解”的時代,人情以放蕩為快,世風以侈靡相高。
放蕩縱樂之際,古代中國的言情小說也達到了高峰,《金瓶梅》、《肉蒲團》等作品相繼問世。在這些作品中,對性行為的描摹幾乎總是伴隨著令人面紅耳赤、血脈噴張的dirty Talk刻畫。
明代仕女畫
這方面的文字,由于過于露骨,讀者不妨自行檢索閱讀。總之,古代的文人社群將dirty talk演繹成精心雕琢的語言游戲,相比于他們的辭令,今人的表達能力難免顯得過于貧瘠。
04 當Dirty Talk遭遇人工智能
現代人的dirty talk雖不如古人驚艷,但被技術和資本武裝起來的他們很快意識到,dirty talk也可以成為一種商品。
1966年,人類歷史上第一個聊天機器人Eliza在麻省理工誕生。在此之后,人們對其開源代碼進行了大量修改,用以滿足dirty Talk的需求。
由于技術不成熟,早期色情聊天機器人的回應均依賴預編程腳本,無法生成創造性內容,也缺乏上下文記憶能力。以1999年的SmarterChild為例,當用戶向機器人發送露骨文字時,只能收到預設的色情笑話或網站推薦。
由于電腦程式無法進行深入靈魂的交流,20世紀80年代的歐美諸國一度興起了營利性色情聊天產業。欲望強烈的男性可以撥打服務電話,同專業女演員進行血脈噴張的對話。據《紐約時報》報道,截至1988年,美國人每年支付20億美元,用于線上dirty talk。
線上dirty talk時代的美國明星Gloria Leonard
直到生成式人工智能Chatgpt橫空出世后,色情聊天機器人才真正進入黃金時代。在這個時代的產品中,Replika的案例頗富代表性,它展現出了倫理合規性和技術創新之間的裂痕與張力。
Replika誕生于2017年,最初只是用于情感支持的聊天機器人,用于性格診斷、失戀療愈等心理陪伴。然而,隨著用戶需求增長,Replika開放了關系自定義功能,允許用戶將AI定義為戀人,甚至是性伴侶,并逐漸整合Open A I的GPT-3模型進行訓練。
Replik開創了Dirty Talk的盈利模式,對露骨語言明碼標價,“白嫖用戶”只能進行基礎的文字、語音和視頻交流,但在支付69.9美元的訂閱費用后,便可以解鎖限制級內容,和虛擬對象發送擦邊和調情訊息。
很快,一眾青年蜂擁而上,用Replika表達自身壓抑已久的性幻想。在眾人的調教下,Replika變得越來越曖昧,甚至可以主動對用戶進行“性騷擾”。
一則Reddit社區截圖,Replika主動對用戶開啟dirty talk
好景不長,2023年,意大利數據監管機構判定Replika違反歐洲《通用數據保護法》,迫使Replika下架相關功能,只是這一市場空白,很快被Chai AI、Anima等新興聊天機器人填補。根據互聯網營銷服務公司SplitMetrics的分析,此類AI伴侶應用程序頗受歡迎,在Google Play商店中的總下載量達到驚人的2.25億次。
Anima
人類對Dirty Talk的欲望,僅靠監管很難遏制。
除了網上聊天程序,方興未艾的性機器人產業也瞄準了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潛力,希望賦予人性機器伴侶Dirty Talk的能力。
這一次,中國企業走在了國際性機器人巨頭RealDoll的前面,由中國公司WMdoll開發的Metabox系列性機器人正在將生成式人工智能整合到其機器人系統中,使之能夠對玩伴的挑逗做出語言回應——當然,用戶需要為實現Dirty Talk交互支付額外的,每年約100美元的訂閱費用。
目前,第一批Metabox系列機器人已在北美、日本和歐洲發布,可以支持英語、德語、日語、韓語、法語和西班牙語等六種語言的對話。
雖然僅僅能滿足聊天需求,而缺乏任何現實肉體接觸,純文本的色情聊天機器人仍然能夠大獲成功。這一點也再次證實,Dirty Talk的確能夠滿足人類的深層心理需求。
所以,為什么不試試Dirty talk呢?許多現代心理治療師建議人們,應當清楚地在性行為中表達你希望伴侶對你做什么,或者你想對伴侶做什么,這些簡單的語言表達能夠在親密關系中發揮神奇的效果。
當然,治療師們也指出,參與者最好不要過于突兀地開始Dirty talk,應該先做出暗示性、調情式的陳述,再逐漸加碼。同時切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那些帶有侮辱性詞匯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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