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淚？"妘鳶困惑地重復道。
獨眼船夫咧開嘴，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歸墟不要金銀財寶，只要最真的東西。"他指向自己灰白的右眼，"我付了一只眼睛，你們付一滴真心淚，很公平。"
應龍皺眉："這是什么規矩？"
"冥河的規矩。"船夫用獨眼盯著妘鳶，"姑娘心中有痛，取一滴來不難。"
妘鳶心頭一顫。自從踏上尋找五色石之路，她確實將太多情緒壓抑在心底——對身世的困惑、對力量的恐懼、對應龍越來越深卻不敢言說的感情...
"好。"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回憶父親臨終時握著她的手說"活下去"的畫面。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
船夫動作奇快，用一個貝殼接住淚珠。淚珠落入貝殼的瞬間，竟發出清脆的聲響，如珍珠落玉盤。
"純凈的悲傷。"船夫滿意地將貝殼收入懷中，"上船吧，趁漲潮前出發。"
冥河號比看上去寬敞許多。船身漆黑，材質非木非鐵，摸上去冰涼如玉石。船頭雕刻著猙獰的鬼首，船尾則是一條盤繞的蛇。
"坐穩了。"船夫撐開長篙，"歸墟之路不好走。"
小船無聲滑出港口，駛向晨霧彌漫的海面。奇怪的是，隨著距離岸邊越來越遠，周圍的光線卻越來越暗，仿佛駛入了永夜。
"我們還在東海嗎？"妘鳶小聲問應龍。
應龍搖頭，金瞳警惕地巡視四周："已經進入歸墟領域。看天上。"
妘鳶抬頭，驚愕地發現星空完全變了——熟悉的北斗七星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幾顆排列成詭異形狀的紅色星辰。
"那不是人間的星空。"應龍低聲道，"傳說歸墟是世界的盡頭，連星辰都是倒影。"
船夫突然停下長篙，從懷中取出一盞青銅燈。燈無油無芯，他卻對著燈吹了口氣，燈內頓時燃起幽綠色的火焰。
"引魂燈亮，鬼門開。"船夫沙啞地吟唱著，"活人避讓，亡者歸來..."
海面開始翻涌，卻不是正常的海浪，而是一個個巨大的漩渦。冥河號在漩渦間靈活穿行，船身時而傾斜得幾乎垂直，卻始終穩穩浮在水面。
"抓緊！"船夫突然大喝。
前方出現一道水墻，高達百丈，完全擋住了去路。妘鳶驚恐地發現水墻中浮現無數人臉，有的哭泣，有的獰笑，全都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冥河之障。"應龍緊緊握住妘鳶的手，"閉上眼睛，別去看那些亡魂！"
船夫卻站起身，直面水墻。他從懷中取出裝有妘鳶眼淚的貝殼，高高舉起。淚珠在貝殼中發出微弱的藍光，那些亡魂的手頓時縮了回去。
"真心淚開道，萬鬼避讓！"船夫將貝殼拋向水墻。
淚珠融入水墻的瞬間，一道狹窄的通道緩緩打開。冥河號如離弦之箭沖了進去。
穿過水墻后，世界完全變了樣。
他們漂浮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水域上，天空是詭異的紫紅色，沒有日月星辰，只有一團團飄浮的磷火。遠處，巨大的漩渦緩緩旋轉，吞噬著一切靠近的物體。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水面上漂浮著無數殘骸——有破碎的船只，有奇異的建筑，甚至還有巨獸的骨架。
"歡迎來到歸墟。"船夫干笑一聲，"萬物的終點。"
應龍神情凝重："這些殘骸..."
"有上古戰場的碎片，有不周山倒塌時的瓦礫，還有..."船夫指向遠處一座半沉沒的青銅宮殿，"龍族失落的神廟。"
應龍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龍族神廟怎么會在這里？"
船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千年前那場大戰，可不只是天柱傾塌那么簡單。"
妘鳶感到應龍的手突然收緊，她輕聲問："怎么了？"
應龍沒有回答，而是問船夫："五色石在歸墟何處？"
船夫指向最大的那個漩渦："歸墟之眼中心。但別急著高興——那里有時間亂流，可能已經過去千年，也可能回到過去。而且..."他咧嘴一笑，"守護者不好對付。"
"什么守護者？"妘鳶警覺地問。
船夫正要回答，船身突然劇烈震動。黑色的水面下，一個巨大的陰影正在靠近。
"說守護者，守護者到。"船夫抓起長篙，"加錢！得加錢！"
水面轟然炸開，一個龐然大物躍出——那是一條巨蛇，卻長著九個人頭，每個頭的表情都不一樣，或哭或笑，或怒或悲。
"相柳！"應龍驚呼，"這東西早該被禹王斬殺了！"
"在歸墟，生死沒那么分明。"船夫已經撐篙轉向，"坐穩了！"
九頭蛇怪相柳發出刺耳的尖嘯，九個腦袋同時攻來。應龍化作龍形迎戰，銀鱗在幽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冷光。兩條巨獸在空中纏斗，掀起滔天巨浪。
妘鳶努力穩住身形，突然發現船夫正冷靜地觀察戰局，絲毫沒有慌亂的樣子。
"你不怕嗎？"她忍不住問。
船夫獨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姑娘，歸墟里的東西，最可怕的不是長相猙獰的怪物。"
話音未落，相柳的一個頭突然轉向小船，噴出一股黑色液體。船夫迅速撐篙避開，液體落入水中，竟將那片海水染成了墨色。
"蝕魂毒！"船夫終于變了臉色，"這畜生進化了！"
應龍抓住機會，龍爪狠狠撕開相柳的兩個頭。怪蛇慘叫著沉入水中，但剩下的七個頭更加瘋狂地攻擊。
妘鳶心急如焚，突然想起西王母給的鳳羽。她掏出七彩羽毛，高高舉起。鳳羽發出耀眼的光芒，相柳的頭顱頓時畏縮了一下。
"應龍，現在！"她大喊。
應龍會意，龍口大張，一道金光激射而出，直接貫穿了相柳的主頭。巨蛇發出最后一聲哀嚎，緩緩沉入黑色深淵。
船夫吹了聲口哨："配合不錯。"
應龍變回人形落在船上，氣息有些不穩："相柳不應該這么強..."
"歸墟里的東西都會變異。"船夫指向不遠處的漩渦群，"快到歸墟之眼了，你們確定還要繼續？"
妘鳶和應龍對視一眼，同時點頭。
"固執的年輕人。"船夫搖頭，"記住，在歸墟之眼里，不要相信你們看到的任何東西——包括彼此。"
小船駛向最大的漩渦。隨著距離接近，妘鳶感到胸口越來越悶，體內的靈力開始不受控制地躁動。更奇怪的是，她臉上的火焰紋路自動浮現，卻不再是紅色，而是一種深邃的藍紫色。
"你的臉..."應龍驚訝地看著她。
船夫卻若有所思："歸墟認出了你的血脈。"
漩渦近在咫尺，直徑至少有千丈，深不見底。冥河號開始不受控制地旋轉，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向中心。
"抓緊了！"船夫大喝，"接下來靠你們自己了！"
小船被吸入漩渦的瞬間，世界天旋地轉。妘鳶感到自己仿佛被撕成了無數碎片，又重組在一起。當眩暈感終于消退時，她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平靜的黑色水面上，應龍就在身旁，但船夫和冥河號不見了蹤影。
"這是..."應龍警惕地環顧四周。
他們似乎處在漩渦的中心，周圍是旋轉的水墻，但中心區域卻異常平靜。頭頂是一片扭曲的星空，星辰排列成奇異的圖案。
妘鳶突然捂住胸口："五色石...它在召喚我！"
她指向中央——水面上漂浮著一塊平臺，臺上放著一顆五彩斑斕的石頭，只有拳頭大小，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
就在他們準備上前時，應龍懷中的龍鱗突然飛出，懸浮在空中，發出耀眼的金光。
"記憶封印解除了？"應龍驚訝地伸手觸碰鱗片。
鱗片炸裂成無數光點，形成一幅幅畫面——
年輕時的應龍跪在天帝面前；暗室里天帝與一個黑袍人密談；戰場上女魃發現真相時震驚的表情；最后是應龍被鎖鏈加身，推下誅仙臺的場景...
"這是...我的記憶？"應龍臉色蒼白，"當年我被貶的真相..."
畫面顯示，千年前那場大戰背后，竟是天帝與九黎族的秘密交易。天帝為鞏固權力，暗中允許九黎族釋放蚩尤殘魂制造混亂，再以救世主姿態平息事端。女魃意外發現這個陰謀，才被設計犧牲。應龍因為與女魃走得太近，知道得太多，也被構陷罪名貶下凡間...
妘鳶震驚地看著這一切："所以...女魃獻祭不是意外？"
應龍的金瞳中燃燒著怒火："我們都被騙了..."
突然，五色石方向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你們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