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冬天特別冷，北風呼嘯著刮過新兵訓練場，刮得人臉生疼。趙衛國站在隊列里，腳上那雙嶄新的解放鞋已經沾滿了黃泥，這是他離開家鄉時母親連夜納的千層底，鞋墊里還縫著從廟里求來的平安符。

農村出來的孩子不怕吃苦，但指導員那句"360行，行行出狀元"的訓話，卻像根刺一樣扎在他心里。

"扯淡！"趙衛國在心里嘀咕，"當兵不練武，不算盡義務。炊事班養豬的能有什么出息？"他偷瞄了一眼站在前排的李雙義，那家伙的軍姿像根標槍，聽說入伍前在體校練過標槍，難怪投彈能扔出七十多米。

趙衛國緊了緊腰帶，心想這才叫當兵的樣子。

新兵連的日子像被拉長的面條，又苦又長。每天天不亮就出操，半夜還可能緊急集合。趙衛國咬著牙堅持，他記得離家時父親蹲在門檻上抽旱煙說的話："娃啊，到了部隊別給老趙家丟臉。"

村里十年才出一個當兵的，他肩上扛著全村的期望。

轉眼到了春天，師里組織軍事比武。

那天陽光正好，照得靶場亮堂堂的。李雙義代表連隊參加投彈比賽，只見他助跑、轉身、揮臂，手榴彈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76米！"

裁判的聲音都變了調，這打破了全師紀錄。

主席臺上的首長直接站起來鼓掌，當場宣布給李雙義記三等功。

慶功會上，李雙義胸前掛著嶄新的軍功章，臉漲得通紅："我就是把訓練場當戰場，把教練彈當真手榴彈……"

趙衛國在下面聽著，心想站在臺上的人是自己該有多光榮。

李雙義提干命令下來那天，全連敲鑼打鼓，指導員拍著他的肩膀說："看見沒？武藝練到極致就是藝術。"

趙衛國忽然覺得，指導員當初說的話好像有那么點道理。

第二年開春，連隊出了件稀奇事。炊事班長蔡尚和被軍區首長點名表揚了。

那天首長來連隊蹲點，正趕上蔡班長做紅燒肉。肉香飄得整個營區都能聞到，首長嘗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好！這手藝，頂得上半個指導員！"

原來蔡班長入伍前在國營飯店當過學徒，一把菜刀耍得跟藝術似的，能把蘿卜雕成牡丹花。

"聽說老蔡要立三等功？"消息像長了翅膀，趙衛國起初不信。

直到表彰大會上，蔡班長穿著漿洗得發白的炊事服上臺領獎，他才相信這是真的。

指導員在總結時說："同志們，部隊就像臺大機器，少顆螺絲釘都轉不靈。炊事員咋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老祖宗都明白的道理！"

趙衛國開始琢磨這些話。他想起老家有句俗話"扁擔無釘兩頭塌"，或許真像指導員說的，每個崗位都重要？

還沒等他想明白，一紙調令把他調到了團軍械庫當保管員。

"軍械庫？那不是看倉庫嗎？"同鄉王鐵柱替他抱不平，"你這射擊成績全連數一數二，咋給發配后勤了？"

趙衛國心里也打鼓，但想起李雙義和蔡班長的例子，嘴上卻說："革命戰士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軍械庫在半山腰，夏天熱得像蒸籠，冬天冷得像冰窖。老保管員交接時語重心長："小趙啊，這活兒講究'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一發子彈對不上賬都是大事。"

趙衛國鄭重點頭，他注意到老班長的手指關節粗大變形，那是常年搬彈藥箱落下的。

趙衛國給自己定了規矩：每天提前半小時到崗，推遲半小時下班。他發明了"一摸準"訓練法——蒙著眼睛能摸出五六式半自動和全自動的區別。

有次夜查，他發現少了兩枚手榴彈模型，硬是打著手電在山溝里找了半夜，最后在器材室角落找到了。

團長知道后在全團大會上表揚："這就是'責任重于泰山'的精神！"

要說趙衛國運氣，那真的是好。到倉庫第一年，就趕上軍區裝備大檢查。

那天突降暴雨，檢查組的吉普車陷在泥里。趙衛國帶著保管班的戰士冒雨把車推出來，自己成了泥人。

沒想到帶隊的竟是當年表揚蔡班長的軍區首長，老人看著纖塵不染的槍械和分門別類的賬本，驚訝地問："這些都是你整理的？"

趙衛國立正回答："報告首長，當兵不習武不算盡義務，習武不懂器不算真本事！"

首長哈哈大笑，轉頭對隨行人員說："看看，這就是'干一行愛一行精一行'的典型！"

那天，趙衛國演示了蒙眼拆裝步槍的絕活，首長當眾表揚他，說部隊就是需要這樣的兵。

年底，趙衛國的名字進了提干名單。宣布命令時，指導員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現在明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的意思了吧？"

趙衛國用力點頭，眼前閃過李雙義投彈時的英姿、蔡班長顛勺的背影，還有老保管員變形的手指。他突然明白，軍營就像座大熔爐，不在乎你是什么材料，關鍵看你淬煉成什么鋼。

歲月如梭，當年的小保管員已經兩鬢斑白。退休后的趙衛國經常給孫子講當年的故事。小孫子舉著玩具槍問："爺爺，你當兵時最厲害的是什么？"

老人笑著摸出泛黃的立功證書："爺爺最驕傲的，是明白了'革命工作無高低貴賤'的道理。"

夕陽西下，趙衛國輕輕哼起當年的軍歌，仿佛又回到那個改變他一生的軍械庫，回到汗水與榮光交織的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