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蓋彌

編輯 | 蘇米

近日，北京中日友好醫院外科醫生肖飛被妻子舉報多次出軌一事，掀起爭議。

舉報材料提到，肖飛為了維護出軌對象、規培住院醫師董襲瑩，多次在醫院內部為其“開綠燈”。

如，董襲瑩本該去脊柱外科輪轉，但肖飛利用職權違規將董襲瑩留在了自己所在的胸外科規培。該舉動引起了其他醫生不滿。

又如，在某次手術期間，為了維護董襲瑩，肖飛與護士發生爭執，拋下已被麻醉的病人，一度離開手術室40分鐘，手術也因此暫停。

事件曝光后，董襲瑩的學術背景和特殊優渥的家世，被公眾廣泛關注。由此牽涉的，是大眾對于其從經濟學轉入攻讀醫學博士的“協和4+4”培養制度的懷疑，及其是否存在學術不當甚至權權交易的質疑。

這次事件，不僅是一起存在“小三”“小四”的私德八卦，更牽扯出了有關醫生醫德和職業規范、病人知情權、醫學生培養制度的問題，由此引發了一場公眾對醫生和醫療系統的信任風波。

中途離場的醫生

丑聞的曝光，最開始緣于該醫院傳出來的一起手術事故。

據舉報信，2024年7月5日，當事人肖飛在作為主刀醫生操作時時，在手術室里與手術室護士發生了口角，而后直接離開手術臺，“將已麻醉的病人晾在手術臺40分鐘”。

而肖飛與護士爭執的原因，在于董襲瑩在手術臺上出現失誤被護士批評，為了保護董襲瑩，肖飛當場與護士吵起來，情緒激動地“大吼大叫”。

肖飛離開手術臺相關的聊天記錄/圖源：新華日報

眾所周知，情緒問題是手術室的大忌。在進入手術室前的清潔工作，醫護人員不僅要清洗手、衣物和儀器，更要清理情緒，以冷靜、理性、專業的態度進入手術室，否則，一絲絲情緒波動很可能會掀起一場醫療事故風暴。醫學期刊《外科學年鑒》披露的一組數據顯示，約23%的術中失誤與醫生情緒波動有關。

目前，網上不少執業醫生發聲稱，肖飛將患者晾在手術室的行為是極不專業的。而公眾也質疑，這一行為是否違規。

在向媒體的回復中，肖飛表示，他在爭吵期間“感到頭暈、手抖得厲害，實在無法開始手術”，在現場的麻醉醫生及護士看護下，他離開了手術室，待血壓和情緒回復穩定后返回繼續手術。他對媒體表示，“手術歷時112分鐘，出血10ml，術后患者順利康復，術后第6天正常出院”。

根據他的表述，從結果上看，似乎這段“中途離場”的40分鐘，并未對手術結果及患者健康安全造成嚴重后果。但醫生這一職業，并非可以只“唯結果論”的，最基本的要求是過程必須合規，醫生必須恪守職業道德，任何一點偏差，都可能影響手術質量和結果以及患者健康安全。

肖飛的醫生主頁/圖源：大河報

近日，據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協和醫院麻醉科醫師凌肯在微博表示，“由于缺乏手術刺激，病人誘導后肯定缺容量，血壓會往下跨，心率也會往下掉。麻醉只能減淺或用血管活性藥物。否則，患者會陷入事實上的'低血容量性休克'。對于手術病人來說，麻醉只要開始，每分每秒都是不斷累計的麻醉風險。”

國家衛健委發布的《手術質量安全提升行動方案（2023—2025年）》中，關于“嚴格術中風險管理”的內容顯示，“強化手術人員及環節核查。避免出現計劃手術醫師與實際手術醫師不一致的情況，保障手術過程中主要術者（含第一助手）和麻醉醫師全程在場。”

在某在線醫療平臺上，肖飛醫生的個人寄語寫著：“生命所系，性命所托。愿全心全意為患者服務，為創造和諧醫患關系盡綿薄之力”。但他在手術室的行為，卻令公眾對于其醫德問題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肖飛的個人寄語寫著：“生命所系，性命所托。愿全心全意為患者服務，為創造和諧醫患關系盡綿薄之力。”

此外，公眾普遍關心的是，病人及家屬對術中醫生一度因私人情感和情緒問題離場的情況是否知情？據舉報信，這起事件早已在中日友好醫院、北大人民醫院等醫護群體內部廣泛傳播。但如果不是因為肖飛妻子的舉報信，病人和家屬很可能還被蒙在鼓里。而這也涉及了病人及家屬知情權及醫院信息透明的問題。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醫師法》第二十五條，醫師在診療活動中應當向患者說明病情、醫療措施和其他需要告知的事項。但在中日友好醫院及肖飛個人的回復中，均未回應公眾這一核心關切。

4月27日，中日友好醫院發布官方聲明，稱舉報材料反映的肖飛個人問題基本屬實，對其予以開除黨籍處分，并解除聘用關系。

中日友好醫院發布的官方聲明

爭議中的“4+4”

在信任危機之中，公眾也將關注點落在了事件的另一名當事人董襲瑩身上。

根據公開信息，董襲瑩2018年本科畢業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巴納德女子學院經濟學專業，而后在2019年至2023年通過北京協和醫院臨床醫學長學制試點班（4+4項目）攻讀醫學博士，2023年，在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泌尿外科規培一年后，便于2024年進入中日友好醫院，在胸外科就職至今。

董襲瑩通過“4+4”制度從經濟學本科轉入醫學博士的履歷，打破了社會共識里醫學生至少八年的本碩博培養制度的印象，也將協和醫學院“4+4”學制推到了水面之上。公眾的普遍質疑在于：“4+4”制度在專業培養上的不統一，以及學制周期之短，能否確保培養的專業性和科學性？

董襲瑩實習期間參加手術

目前，我國大部分的臨床醫學專業培養體系通常為“5+3”或本碩博8年制，前者為5年本科，3年研究生，后者指本碩博加起來一起讀八年。大部分執業醫師都是通過這兩種教育渠道培養出來的。在社會常識下，患者和家屬自然放心將手術刀交給通過長周期專業培養制度出來的醫生。

“4+4”醫學教育模式是效仿美國醫學教育模式，指的是4年非醫學專業教育加4年醫學教育。這種模式允許已經有4年非醫學專業的本科畢業生，通過4年醫學博士課程和規培教育，直接晉升為執業醫生，從而大幅縮短非醫學背景學生成為醫生的時間，繞過了傳統醫學生需經歷的8年醫學教育。

這次的中日友好醫院丑聞曝光后，在國內幾所頂尖高校推行的“4+4”醫學生培養模式進入大眾視野。雖然同樣是8年，但“4+4”與其他傳統醫學培養路徑存在差異，并非8年專攻醫學專業，而是以前4年的非醫學專業，轉到醫學院接受4年培訓，而后即可成為醫生。

北京協和醫學院“4+4”集結計劃中的素質能力要求

這一制度在構想上有其合理性。2023年6月30日，北京協和醫學院首屆“4+4”醫學試點班畢業時，身為北京協和醫學院校長和中國工程院副院長的王辰發言指出：“4+4”醫學試點班是“招錄各個非醫學學科，不管是自然科學和技術、人文學科與文化，還是社會科學與方法的多學科背景的本科畢業生，經過4年醫學院的極為高強度的培養，成為醫生”，王辰校長總結：“醫學界作為一個整體融入了多學科的基因”。

4月30日，認證為中國婦產科網創始人、沃醫婦產名醫集團聯合創始人的龔曉明醫生在微博發文，作為協和醫大八年制醫學院畢業生，他認為“4+4”模式借鑒海外醫學院“本科后學醫”的培養思路，“本質是用多學科背景為醫學賦能”。他本人在本科三年與北京大學生物系同學共同學習，這種跨學科碰撞讓他感到受益。

龔曉明醫生在微博發文

然而現實與理想總會存在差距。此次丑聞中通過“4+4”制度進入醫學領域的董襲瑩，在上述手術室事件中存在的操作不當的情況，甚至還存在一系列私德問題，對此，公眾也將視野對準了問題的關鍵：“4+4”制度的準入門檻。

在“4+4”制度創建的美國，本科生想通過“4+4”學制考上醫學院，必須參加全美統一的醫學院入學考試（MCAT），在成績達標之后還需通過各家醫學院組織的嚴格面試。而哈佛醫學院還對學生的本科課程作出了嚴格的要求，包括：要求考生本科期間必須完成2年涵蓋無機化學、有機化學和生物化學的化學課程，1年的生物學課程和實驗室經驗，1年的物理學課程，1年的涉及大量論文寫作的社會科學或人文學科課程。

根據公開信息，在北京協和醫學院“4+4”的2019級—2024級試點班，共172名學生中，本科專業還有來自經濟學、經濟數學、園藝、植物科學與技術、西班牙語等專業。

北京協和醫學院“4+4”試點班招生網

論文《“4+4”臨床醫學人才培養模式探索》顯示，“4+4”培養模式下學生的學科成績與傳統八年制模式并無顯著性差異，但臨床能力和科研產出略低于傳統八年制學生。

由此，公眾對于協和等醫學院實行的“4+4”醫生培養制度是否科學與合理，以及如何確切保證培養的有效等情況，甚至是否存在為“特權開后門”的情況，產生了一系列的懷疑。

特權

出軌一事被曝光后，董襲瑩的專業性以及其家庭背景受到廣泛關注。

根據此前在知網上公開的信息，董襲瑩的畢業論文《跨模態圖像融合技術在醫療影像分析中的研究》，涉及影像學知識，但其論文指導老師是中國工程院院士、骨科學家邱貴興，這與大眾印象中研究領域與導師一致的情況相差太遠。

她的畢業論文全文共60頁，正文部分僅30頁，這讓不少人質疑，畢業論文是否存在“偷工減料”。而如此“輕薄”的畢業論文，如何達到博士畢業要求？如何通過學術委員會？

董襲瑩的畢業論文《跨模態圖像融合技術在醫療影像分析中的研究》

在攻讀“4+4”期間，她發表的論文，學術經歷橫跨骨科、泌尿外科、胸外科、影像學、消化內科等多學科。董襲瑩在醫學博士攻讀期間研究領域的非連續性，并不常見。

此外，正常的規培醫生都需要經歷三年的規培經歷，國家衛健委2013年頒布的《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管理辦法》明確規定，醫學畢業生必須完成33個月輪轉培訓。但董襲瑩僅用12個月就完成規培，之后便進入胸外科工作。

現在看來，一系列專業培養制度，都在為董襲瑩“開綠燈”，但其在手術室的表現，卻和她“豐富”的學術成功大相徑庭。這實在讓人疑惑，她是如何獲得這一切的？

目前，相關單位及個人并無消息來回應以上爭議與公眾疑點，但知網上董襲瑩發表的相關論文已不可見。

知網已搜索不到董襲瑩論文

這一起由出軌丑聞引發的社會輿論風波，還在發酵。公眾的目光聚焦于醫學界的道德與規范問題。董襲瑩與肖飛的不正當關系，不僅違背了醫德，更觸及了社會對于公平、公正的底線。在醫學這一神圣的職業領域，任何特權與不正當手段都不應被容忍。

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場所，醫生，則是被全民寄托生老病死、人生大事的重要職業。但在這一系列的丑聞中，肖飛醫生等人的行為卻玷污了干凈的白大褂下，讓醫療體系成為了權權交易和品行不端的培養皿。

公眾不希望也不允許出現因特殊的權力運作而危害健康與生命安全的事件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