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檔電影市場，國產片票房你追我趕。

馬麗主演的《水餃皇后》一馬當先，已鎖定五一檔票冠。

劉德華領銜的《獵金游戲》和常遠艾倫主演的《人生開門紅》緊隨其后。

曾毅的《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和漫威新片《雷霆特攻隊》則意外略顯落寞。

但首日票房最意外的，還是它——之前在北影節一口氣拿下“天壇獎”最佳編劇和最佳男配角，場刊評分第一，顯出黑馬之姿的《大風殺》。

一方面是口碑大爆，媒體追捧；

另一方面是在這個“爽點為營、情緒至上”的市場，影片上映首日就遭遇了口碑兩極的挑戰。

首日票房僅為800多萬。

但影片真名不副實？

剛好相反，在這個資本把電影當牟利工具，觀眾把電影當成放松神經的“嗎啡”的年頭，真正屬于中國電影的美學氣象，難見蹤影。

但還有這樣的電影，在市場夾縫中不唯票房是圖，把動作片、西部片、犯罪片幾個片種揉到一塊，又把港產警匪片的爽快節奏，和西北大漠的極端氣候混在一起。

結果就拍出了五一檔唯一生猛的犯罪片，也是國產類型片中難得具有風格特色，夠狠夠瘋、也夠耐嚼的硬貨。

尤其是，辛柏青演的反派，看完到現在，我依然滿腦子都是他的瘋批氣場。

怎么評價《大風殺》？想來想去覺得“好看”兩個字最為貼切。

01、“勾、皴、染、點”，好看

這里說的“好看”，有兩層意思。

第一層是視覺層面的好看。

導演將故事放在西部大漠黃沙，但卻顯示出古典中式審美，沙塵滾滾，風沙陣陣，可細細品味，其中又可分四個層次，分別對應國畫技法的“勾、皴、染、點”。

勾，是遠景寫意，空鏡留白，構建“困獸之斗”。

《大風沙》里有很多意境悠長的風沙鏡頭，每一幀都美得恰到好處。

但這美學震撼不是白費，而是在西部警匪片的框架下，構筑出一個風沙肆虐的邊陲小鎮，因為沙塵暴將至，小鎮實際上成為密室，近乎窒息的封閉空間，為接下來的“困獸之斗”奠定了基礎。

黃沙直接將大銀幕鋪滿，蒼茫粗糲，沉默肅殺，讓人透不過氣。

就在這孤城戈壁，三個警察一把槍，對上了彈藥充足、窮兇極惡的四十四個悍匪。

警匪對峙、人性博弈、困獸之爭輪番上演，又與極端環境融為一體，反襯出極致孤勇。

皴，是由點及面，深入肌理的暴力美學質感。

電影的殘酷美學，不止在黃沙滾滾中，更在子彈呼嘯，血色彌漫的殺意里。

故事設定在1995年，那是一個亡命匪將成為歷史的時代。

可北山這個抗拒變化的悍匪，三年牢獄，任憑外界早已翻天覆地，當年的小弟各懷心思，他卻硬把這群不講“情義”的悍匪重聚在一起。

當醫生救活假死的北山卻被扭斷脖子，影片中零幀起手的“101種死法”上線——

一槍爆頭、鐵絲捆尸、鋼筆穿喉、手銬斷腕……暴力場面一波接一波，血漿噴濺中，暴力的沖擊波宛如夢魘，讓觀眾不時虎軀一震。

即便是最日常的畫面，也都發散著殘酷的詩意，卻讓整個故事，皴入味了。

染，是意在言外，點染渲染之間，血染小鎮，于無聲處見有聲。

電影中最殘酷的，就是通信員小范外出向市局求援慘被殺害那場戲。

最開始是擁擠熱鬧的人群，人們七嘴八舌說有救了。然后畫面給到帶著喜悅匆匆趕來的夏然（白客飾）。

直到鏡頭給到被鮮血浸染的鏡片，觀眾才看到全景——風沙中，尸體“騎馬”歸來，淪為悍匪挑釁警察的工具。

通信員尸體身上的對講機傳來兇手病態的威脅，人們四散奔逃，卻發現已被困住。

一場“密室大逃殺”，全面開啟。

這記渲染，殘酷有力。

最后，點，是以點帶面，為整幅畫點睛。

本片中為整個視覺場景點睛的，有幾場。

比如匪徒內訌，閣樓上的狙擊手盲狙掃射，例無虛發，瞬間清場。

窗外拿著槍的剪影，讓人脊背發涼。

比如最后的警局對決。

但最絕的——羊圈槍戰。

這場戲可以說是《大風殺》的視覺風格縮影。

導演用最精簡而強對比的元素制造出緊張感與壓迫感——夏然和簡寧兩個警察前往羊圈搜查，被灰驢的火力壓得抬不起頭。

仰拍鏡頭呈現出遠處居高臨下的掃射，漆黑的夜幕中，子彈如流星一般傾瀉在掩體前。

夏然雖是兵王，但地形和武器劣勢下，眼看就要交代在這了。但此時匪徒叛亂三人組趁亂干掉了北山的鐵粉灰驢，卻讓另一個死忠粉舌頭跑了。

這場戲最精彩的，除了荒漠光影，還有節制的槍聲。子彈不是被濫用，而是一發算一發，每一次槍響，子彈都從遠處的高點打下來，夜黑風高，不見其人，但聞其槍。

混亂的戰局中，敵手與隊友的面目糊成一團，唯獨子彈上膛聲清晰可辨。子彈打在地面、樹木和鐵罐上，發出令人悚然的低沉擊音。

當灼熱的彈道照亮夜幕，觀眾似乎都能聞到那股子硝煙味，生死未卜帶來的緊迫感撼人心魄。

風格化的視聽影像，將一場火拼，點染成了充滿血腥、暴力、矛盾的人性對撞。

從感官到心理的雙重壓迫，才是真正的好看。

這種充滿審美與野心的創作，五一檔獨一份。

沙塵暴來的那一刻，匪幫拼死搶的錢全都隨風而逝，一切都化為泡影。

大風沙的本意，在此展現無遺。

02、辛柏青，好“癲”

第二層好看，是極致精彩的演員表演。

影片用一個封閉空間里的無窮反轉，道盡人性的復雜。

故事猜不透，人性更猜不透。

剝去強視覺的皮囊，《大風殺》有一個極其簡單的故事：當匪幫內訌，三個警察如何將44名悍匪一網打盡？

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物，就在這個故事里，顯露身影。

在這里，我想通過片中的三句臺詞，跟大家聊聊這個故事里的出彩角色。

第一句，“你不能抓我，抓我鎮上就會死人”

說這句話的，正是辛柏青飾演悍匪頭目北山。

這位最被低估的內娛男演員，把乖戾跋扈的匪頭演活了。

故事開場，風沙將四十多名悍匪和三名警察圍困于此。

而影片中的最大反派，即匪幫頭目北山，卻在影片開始后遲遲不露正臉——直到匪幫內部開始黑吃黑，血染黃沙，北山的真面目才終于露出。

辛柏青為北山這一角色貢獻了極精彩的演技，更幾乎一個人撐起了影片巨大的荒誕感。

統領一群一心干掉自己搶錢的悍匪，需要兇狠，更需要心機。

辛柏青飾演的北山大概是國產電影中反差最大的匪首，日常談話中看似和氣、通情達理，實則喜怒無常、色厲內荏，帶著一個眼神就能殺人的狠勁，令人不寒而栗！

他一邊用恐嚇+PUA的方式，控制著這幫蠢蠢欲動的手下。

一邊歪坐聳肩，對著正襟危坐的警察說出輕描淡寫的一句“你不能抓我，抓我鎮上就會死人”。

但這個光腳不怕穿鞋，優雅與癲狂并存的亡命徒，其實內里卻是孤獨恐懼。

所以他和白客飾演的正義警察的對手戲，無論文戲還是打戲都有種神奇的cp感，因為他們都是孤獨的困獸。

辛柏青表演最精彩的，不是演出了人物的彪悍強大，而是演出了人物的軟肋。

他也是人，他肯定想活。但大結局，他還是會死。風沙吹過，生命有多重，就有多輕。

辛柏青的表演，既有“獸性”，也有人性軟弱的部分，絕了。

第二句，“信不信我脫了這身警服也要殺了你。”

說這句話的，是白客飾演的夏然。

如前文所說，他和北山是彼此的鏡像。一個因戰爭PTSD而選擇孤獨，一個因不信任所有人而被迫孤獨，但一個選擇了善，一個選了惡。

當惡被無限放大，堅守善念就成了刺破黑暗的一束光。

在極致黑暗氛圍烘托下，白客辛柏青一正一邪的雙雄對峙，就格外出彩，看得人酣暢淋漓又不乏一聲嘆息。

這當然得益于白客穩定的發揮，特別是辛柏青的表演如此之強的情況下。

辛柏青這么強，反派又容易搶眼，白客的角色很容易無趣。

但白客只要出場，就有種鈍感的搶眼，尤其是人物眼神里的幾分悲憫、隱忍，觀眾仿佛能感受到沙漠里石子打在臉上的痛感。

這個角色是孤膽英雄，但首先是孤獨，因為之前的戰爭，戰友一個個倒下，他卻活了下來，成了在戰場上幸存下來的“兵王”。

這解釋了他為什么能在匪徒內斗下趁亂完爆對方，但塑造這個英雄角色，白客是用反英雄的演法演的。

不僅是男主，他的徒弟簡寧（孫寧 飾）、老站長左羅（李曉川飾）都不是傳統印象中粗獷剛硬的警察。

更別說影片中警察小隊的關鍵援兵——多杰，他最后用同歸于盡的方式殺死了舌頭，救了夏然一命。

也是他的死，令夏然徹底爆發，于是有了他用槍指著北風說出的那句對白。

和那場沖入沙暴中飛蛾撲火式的追捕。

蓄力那么久，電影最后，人物終于完成了自我救贖。

第三句，“忙崖要亂了，留下來的人怎么說呢，危險。”

電影一開始，耿樂飾演的曲馬多就說出這句話，讓人心猛地一沉。

耿樂也是憑這個角色，拿到了北影節的最佳男配角。

很多人覺得《大風殺》里最精彩的是匪幫內部的黑吃黑。

因為每個角色的行動都是基于自己的利益出發，很扎實。

北山被抓三年，回來時當年的手下都已不服他。

第一個跳反的是飛揚跋扈的曲馬多，這個人有腦子有身手，笑里藏刀，心狠手辣，認為自己能成為第二個北風。

耿樂的妝造和表演極其顛覆，不是知道他拿獎了我根本認不出來。

耿樂賦予了角色一種純粹的惡。

開頭示意加油站人質噤聲，后來幸災樂禍看著人的背影開槍；和大嫂率先談條件，連大嫂的妹妹都敢殺。

可他只是自以為聰明，所以也是第一個被北風清理的叛徒。

張本煜飾演的會計是第二個狠人。

在我看這個角色甚至比耿樂的角色還出彩。

作為團隊軍師，他機關算盡，勸說北山放棄進攻派出所的瘋狂決定，也因此被北山忌憚。

當北山想用猜硬幣的方式和會計打賭，會計知道不管硬幣落下什么結果，躲在暗處的舌頭都會給自己一槍，于是下跪服軟，保住一命。可當他決定偷錢跑路，還是被舌頭滅了。

這個人邏輯縝密算無遺策，卻還是自毀于算計。

可以說影片最大的張力就是耿樂和本煜的角色帶來的，會計下線影片的張力也開始一瀉千里。

因為出彩人物，永遠是影片張力的源頭。

03、別讓好電影隱于風沙

但說來說去，《大風殺》還是沒能口碑票房兼收。

為什么？因為影片的優缺點一樣明顯。

本片導演是姜文的剪輯師，劇情設定和視聽明顯有姜文的味道，但姜文電影的爽脆和黑色幽默基本是獨一份，沒人學的到精髓。

整部電影前半小時堪稱絕妙，中間一個小時還算好戲，最后四十分鐘的實內打斗確實不夠意思。

導演前面鋪墊地越精彩，后面越是不好收住，結果就是前高后低。

對于娛樂片來說，這是大忌。

但我無法昧著良心說，這是爛片。

實際上，從開篇到最后一秒，影片震撼的視聽體驗、扎實的演員表演，都把我死死按在這個故事里。

也很少有國產電影，能這么狠，這么橫，這么干脆利落到讓人毛骨悚然。

影片類型觀賞其實保持地不錯，用強烈的戲劇沖突包裹細膩的人性觀察，以及角色互為鏡像的角色命運設定，也讓故事經得起琢磨。

看懂了風沙，也就看懂了人心。

風沙散去，留下的是人性閃光的瞬間。

最后影片哪怕有遺憾，但還是用獨特且強烈的視覺沖擊，講了一個有驚險，有刺激，有揪心，有斗智斗勇，有廝殺，有爽感的故事，

由形入神，從皮到骨，《大風殺》都拍出了國產犯罪片難得的勁道。

不能因為影片首日票房普通，就否認影片的水準。

更不該在“大數據”電影橫行的當下，錯過這樣有電影美學風骨的電影。

就像片中的人物一樣，電影的選擇決定了自己的命運，如果一開始導演就把娛樂性做的更徹底，放棄更多的表達，影片的票房肯定會更好一些。

但時代變化遠比風暴強烈，人無法抗拒，短視頻時代的觀眾審美也是。

但總有人要朝著沙暴逆風而行。這是它的選擇，它要承受結果，但不該因為它的選擇，任憑票房成敗的巨輪碾過它。

好電影，不該沉得無聲無息。

影片最后那首樸樹的《且聽風吟》很好聽，但請別“待風將她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