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素榮

周明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郵件，手指在鍵盤上方懸停了足足十秒鐘。那是獵頭發來的工作邀請，來自他大學同學張遠創辦的營銷公司，職位是創意總監，年薪一百萬，外加年底分紅。這個數字是他現在工資的三倍。

"怎么了？工作不順利？"妻子林悅端著兩杯熱牛奶走進書房，把其中一杯放在周明手邊。她剛值完夜班回來，眼睛下面掛著淡淡的青色。

周明迅速切換了屏幕，擠出一個笑容："沒什么，就是普通的工作郵件。"他接過牛奶，溫熱透過陶瓷杯傳遞到掌心，"小雨睡了嗎？"

"剛睡著，睡前還問你什么時候能給她講個故事。"林悅揉了揉太陽穴，在醫院連續工作十二小時后，她的聲音里帶著疲憊，"最近你加班太多了，女兒很想你。"

周明胸口一陣發緊。他看了看手表，已經晚上十一點半。上周答應帶女兒去動物園的承諾又沒能兌現，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

"下周，下周我一定抽時間。"他說這話時，目光不自覺地瞟向電腦屏幕。如果接受那份工作，他就能給家人更好的生活——更大的房子、更好的學區、林悅不用再值夜班...但郵件末尾清楚地寫著："該職位需要常駐深圳總部，每月可返家一次。"

林悅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但她只是輕輕拍了拍丈夫的肩膀："別太累，早點休息。"說完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書房。

周明重新點開那封郵件，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著回復："感謝機會，我需要考慮幾天..."

第二天清晨，周明比平時早起了一小時。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女兒小雨的房間。六歲的小女孩蜷縮在床上，懷里抱著已經有些褪色的泰迪熊，那是周明在她三歲生日時買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她的睫毛上，在臉頰投下細小的陰影。

周明忍不住俯身親了親女兒的額頭。小雨在睡夢中皺了皺鼻子，但沒有醒來。他想起上個月家長會，老師委婉地提醒他"小雨最近注意力不太集中"，而當他問女兒為什么不認真聽講時，小雨低著頭說："我在想爸爸什么時候能來接我放學。"

辦公桌上，周明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張遠的來電。

"老周，考慮得怎么樣了？"電話那頭，張遠的聲音充滿自信，"這個位置很多人盯著呢，但我覺得你最合適。"

周明走到陽臺上，壓低聲音："待遇確實很誘人，但駐外這點..."

"哎呀，現在高鐵這么方便，周末想回來隨時能回來。"張遠笑道，"再說了，男人嘛，事業為重。你想想，一百萬只是起點，明年公司計劃上市，到時候股權激勵..."

掛斷電話后，周明站在陽臺上發呆。三十五歲，在廣告行業已經算"高齡"，年輕人們帶著新鮮的創意和更低的薪資期望不斷涌入。上個月公司裁員，幾個和他同齡的同事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這份offer來得正是時候——如果他拒絕，下次機會不知要等到何時。

"爸爸！"小雨揉著眼睛出現在陽臺門口，"你今天送我上學嗎？"

周明蹲下身抱住女兒："當然，爸爸今天..."他頓了頓，想起上午十點還有個重要會議，"爸爸送你去校車站好不好？"

小雨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好吧。"她轉身跑向衛生間，馬尾辮在腦后一跳一跳的。

早餐桌上，林悅正在給小雨扎辮子。周明注意到妻子無名指上的婚戒已經有些磨損，戒圈上的花紋幾乎看不清了。他們結婚八年，一直說要換一對新的，但總是被各種開銷擠到計劃列表的最下方。

"我有個事想和你們商量。"周明突然說。

林悅和小雨同時抬頭看他。

"我可能...有個新工作機會。"周明斟酌著詞句，"薪水很高，但是需要經常出差。"

小雨立刻撅起嘴："不要！爸爸又要不見了嗎？"

林悅的表情則復雜得多，她先是驚訝，然后是一種了然，最后歸于平靜："有多高？"

"三倍于現在。"周明低聲說，"而且有晉升空間。"

林悅的手停頓了一下，繼續給小雨整理衣領："你想接受嗎？"

"我...不知道。"周明誠實地說，"這能改變我們的生活，但..."

"但你會很少在家。"林悅接上他的話，聲音很輕，卻像錘子一樣敲在周明心上。

送小雨去校車站的路上，女兒緊緊攥著他的手。"爸爸，如果你要出差，能不能帶上我和媽媽？"她仰起臉，眼睛里是純粹的期待。

周明喉嚨發緊："那個...爸爸是去工作，不能帶家人。"

"哦。"小雨低下頭，踢了一顆小石子，"那你會錯過我的鋼琴表演。下個月，老師說我可以彈《小星星》了。"

校車來了，小雨松開他的手，小聲說："爸爸再見。"沒有像往常一樣回頭揮手。

那天晚上，周明加班到九點。辦公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電腦屏幕的光映在臉上，顯得格外蒼白。他打開手機的家庭監控，看到林悅正在給發燒的小雨量體溫。女兒的小臉通紅，林悅的眉頭緊鎖著。

周明立刻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這時張遠的微信跳出來："考慮好了嗎？明天可以來簽約。"

他盯著那條消息，手指懸在鍵盤上方。一百萬。可以給小雨上最好的私立學校，可以讓林悅辭掉辛苦的夜班工作，可以換掉那輛已經開了八年的二手車...

監控畫面里，林悅把濕毛巾敷在小雨額頭上，輕聲哼著搖籃曲。這個畫面像一根刺，扎進周明心里。他想起上個月林悅生日，他因為臨時加班只來得及在回家路上買一束打折的康乃馨。而林悅卻笑得像收到珍寶一樣，把花插在餐桌的玻璃瓶里，整整欣賞了一周。

周明回復張遠："明天上午十點，我準時到。"

回到家已經接近十一點。小雨的燒退了，正安穩地睡著。林悅在沙發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體溫計。周明輕手輕腳地給她蓋上毯子，然后走進書房，開始整理可能需要的資料。

書柜最下層是小雨的畫冊。周明隨手翻開，里面全是他們一家三口的涂鴉——去公園野餐、在廚房做餅干、一起堆雪人...最后一頁夾著一張照片，是去年小雨生日時拍的。照片背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我愛爸爸，爸爸不要走。"

周明的視線突然模糊了。他想起小雨剛學會走路時的樣子，想起林悅在產房握著他的手說"別怕"，想起每次加班回家餐桌上永遠保著溫的飯菜...

第二天早上八點，周明穿戴整齊準備出門。林悅站在門口，遞給他一個保溫杯："新泡的咖啡，路上喝。"她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笑容依然溫柔。

周明接過保溫杯，突然一把抱住妻子。林悅驚訝地僵了一下，然后輕輕回抱他。

"怎么了？"她問。

周明深吸一口氣："我拒絕了那份工作。"

林悅睜大眼睛："為什么？那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我想要的太多了。"周明苦笑，"但有些東西，多少錢都買不回來。"

他拿出手機，給張遠發了條消息："感謝厚愛，但我選擇留在家人身邊。"

發完這條消息，周明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他走進小雨的房間，女兒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揉眼睛。

"爸爸！"小雨驚喜地叫道，"你今天不上班嗎？"

周明坐在床邊，捏了捏女兒的小鼻子："上，但爸爸以后會早點回家。"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張全家福，"這個能送給我嗎？我想放在辦公桌上。"

小雨用力點頭，撲進他懷里："爸爸最好了！"

林悅站在門口，眼中閃著淚光。周明走過去，把妻女一起摟住。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周明明白了：人生最珍貴的財富，從來都不是銀行賬戶上的數字，而是這些平凡卻溫暖的時刻——女兒信任的擁抱，妻子理解的眼神，以及那些共同創造的、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