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梅雨最綿長的季節,我常去巷口的老茶館避雨。八仙桌旁總坐著位穿灰布衫的老人,竹編的茶簍里永遠只放兩個青瓷杯。某日暴雨如注,我見他對著檐角墜落的雨珠微笑,便忍不住問:"您總是一個人喝茶,不覺得寂寞嗎?"老人用布滿茶漬的紫砂壺續上第三泡龍井,氤氳水汽中飄來他的回答:“檐下雨簾作伴,杯中茶香為友,寂寞不過是未開竅者的牢籠。”
這讓我想起去年在敦煌戈壁遇見的越野車手。他的改裝吉普后視鏡上系著褪色的風馬旗,儀表盤裂痕里嵌著細沙。當車隊因沙塵暴被迫停駐時,這個滿臉胡茬的漢子掏出馬頭琴,在呼嘯的風聲中奏起《鴻雁》。他說七年前逃離996生活時,母親哭著罵他不務正業,“可當我在阿拉善看到銀河垂落的瞬間,忽然明白快樂就像沙海里的梭梭樹,得自己往下扎根”。
心理學教授李玫瑾做過長達十年的追蹤研究:那些將快樂寄托在他人認可或物質滿足的受訪者,幸福曲線總在達到某個閾值后斷崖式下跌;而擅長在平淡日常中制造驚喜的人,哪怕遭遇重大變故,也能像被壓彎的竹子般重新挺立。這印證了古希臘斯多葛學派的智慧——真正的自由,始于把情緒的遙控器攥回自己手中。
在東京銀座的寫字樓里,野田佳禾總在加班到末班車前,從手提包掏出巴掌大的水彩本。這個三十歲的會計用五分鐘勾勒茶水間的綠蘿新芽,或是記錄電梯里瞥見的晚霞。她說三年前確診抑郁癥時,主治醫師開的處方是"每天尋找三個細微的美好"。“現在我的手機相冊存著1247朵不同的云,每朵都是對抗陰郁的盾牌。”
北宋文人蘇東坡被貶黃州時,給友人的信里寫道:"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這位命運多舛的大家,在流放地發明了東坡肉,在瘴癘之地研制桂酒。他懂得將苦難熬成墨汁,在人生的宣紙上暈染出別樣意境。就像現代神經科學揭示的:當我們主動尋找快樂時,大腦前額葉會釋放類鴉片物質,這種內生性的愉悅遠比外部刺激更持久。
深秋的銀杏樹下,總能看到退休教師周敏華推著輪椅上的老伴散步。阿爾茨海默癥讓老先生認不出子女,卻記得每天把剝好的橘子瓣塞進妻子手心。周老師把老伴混亂的囈語編成童謠,在社區活動室教孩子們唱:"梧桐葉落敲窗臺,說好的春天還會來。“她說婚姻教給她最珍貴的事,是"把每個尋常日子過成不會褪色的糖紙”。
神經學家安東尼奧·達馬西奧在《笛卡爾的錯誤》中指出:人類的情感系統如同古老的羅盤,而快樂就是校準方向的刻度。那些在養老院教老人使用智能手機的00后志愿者,在非洲草原追蹤獅群的生態攝影師,深夜為急診室護士送去熱湯面的便利店店主,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詮釋:快樂不是命運的賞賜,而是靈魂的自覺。
暮色中的弄堂飄起炊煙時,老茶館的灰衫老人又開始擺弄他的茶具。這次他往茶海里多放了個杯子,青瓷盞承接的雨滴在余暉中閃爍如琥珀。"你看,"他指著在瓦片上跳躍的麻雀,"它們從不為明天的谷粒發愁,今天的夕陽就夠醉人了。"茶香漫過斑駁的木窗欞,遠處傳來悠長的叫賣聲,忽然懂得古人所言"此心安處是吾鄉"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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