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寒夜里耗盡了

自己生命里的最后時光

文/楊之藏

“滿外婆過世了！”當這個消息十分確切地從一個親友的口中說出時，我們還是有些驚愕，因為大家好像都不曾收到過報喪信息。

“她竟然死了？”有些疑惑，有些不敢相信。

她并不是我們的滿外婆，只因為是滿外公的續弦而已，也就照例這樣稱呼。她身材很胖，印象中常常倚著曬谷坪旁房柱的一角曬太陽。

“聽說她死時，房間里還裝著六萬塊錢現金？”“確實如此！”

做滿外公的續弦之前，她有一個成年的兒子，滿外公也有一個兒子。再嫁到這邊之后，她就沒再管那邊兒子的事情，這邊兒子也不用她管，她只管滿外公的一日三餐即可。

“她是怎么死的？怎么大家都沒收到一點消息？”

“又冷又餓，凍死的。”

為了一勞永逸地解決湘江沿河的水患問題，政府出資修建了防洪堤。滿外公家就在河邊，自然也就在拆遷之列，政府賠了幾千塊錢，又批了一塊地給重建房子。房子建好后，她就隨滿外公在巷子口的新家生活了。

滿外公在世的時候，她也活得逍遙自在，有固定的生活來源。可是不久，滿外公就過世了，她就開始惶恐起來了。她惶恐什么呢？她的主要經濟來源，是滿外公的兒子每年每月給的贍養費和生活費。現在滿外公走了，這個繼子還會不會繼續給她這些費用呢？

很快她就釋然了，繼子除了照付每年的20萬贍養費和每個月的1000元生活費外，還隔三差五地采購好生活必需品過來看她。但一個人住在老家，總要有個人照應吧。繼子在做生意，無暇顧及。親生兒子關系也不好，不愿照顧。于是只能拜托他人，從左鄰右舍，到大隊書記，繼子說了個遍。可是繼子每拜托一個人，她就得罪一個人。她總是疑心別人圖謀她的錢財，逢人便罵，最后巷子口的這條街，被她罵了個遍。而她自己，為了節省生活費，也就只做簡單的蒸油豆腐來應付三餐，別提什么營養健康。

繼子看她老這樣過也不行，就索性把這生活費作為雇傭費，專門請別人來照顧她。可是仍舊一樣，她老認為這錢應該是她的，現在付給別人不值得。所以，每請一個人來，她就專門做一些惡心的事情來對付別人。故意把大小便拉在身上，口水鼻涕隨地弄，來一個人，就罵一個人。到最后，竟然沒人愿意為了這筆費用來照顧她了。

沒有辦法，繼子只得通過村里的信用社，把這錢又一筆筆地發給她。她逢人便說：“這是國家發給我的錢！”

以往每一年過年的時候，繼子都會帶著物質過去看一下她。但是有一年過年前，雪下得特別大，好像是近十年來下得最大的一場雪。繼子沒法回去。于是打電話給她的親生兒子，說讓他帶著物資回去看下她，費用由繼子承擔。但是她的親生兒子并沒有馬上回去，而是過了幾天后才回去的。

回去開門一看，人已經不行了。大約是摔了一跤，起不來，也不知道叫喚了沒有？或許是叫喚了，大家沒聽見。又或許是因為她早已把大家都得罪光了，即便是聽見了她的叫喚，也沒有人愿意搭理她。就這樣，她又冷又餓地凍死在房子里。而她床頭一個屜子里，還放著六萬塊錢現金。

繼子只得安排喪葬事宜，也沒有大請，只是請幫忙安葬的大伙吃了頓飯，花了五萬塊錢將她埋了。

（本文圖片由楊之藏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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