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2月26日清晨,我攥著那張薄薄的入伍通知書在村口徘徊。通知書邊角被手心汗水浸得發軟,父親那封寫給老戰友的信就疊在第二層衣兜里,隔著棉襖都能摸到鋼筆字的凹凸。母親把縫在內襯的20塊錢按了又按,火車票夾在搪瓷缸和咸菜罐中間——那是我全部的行囊。
新兵專列在雪夜里轟隆前行時,同車廂的小四川正哭得抽抽搭搭。我偷偷摸出父親的信,借著過道昏黃的燈光反復讀著"此子頑劣,望兄嚴加管教"的字句。信紙右下角洇著塊油漬,是臨行前母親烙餅時滴落的豬油。
三個月新兵集訓讓我再也沒想起過那張通知書。每天五點半起床號響起時,我總要把褲腿塞進膠鞋的動作重復三遍才能合格。班長掀開我被子吼"緊急集合"的深夜,我甚至沒顧上把通知書從棉衣內袋轉移,就跟著隊伍沖進了零下二十度的寒風。
1981年深秋,連隊文書突然通知我們整理檔案。作戰靴踩在司令部水泥地上的回聲格外清晰,我望著整墻的綠色鐵皮柜發怔。當看到自己名字出現在編號"01327"的牛皮紙袋上時,手指突然不聽使喚——袋口麻繩剛解開,就瞥見那張蓋著"絕密"紅戳的體檢表,底下壓著的分明是入伍通知書的一角!
"那個兵!"參謀長的呵斥嚇得我渾身激靈。文書急忙把我擋在身后,檔案袋"啪"地合上時,我分明看見通知書上"1976年12月"的字樣閃過。那天晚飯時,炊事班做的白菜燉粉條格外咸,和著眼淚咽下去的味道,我記了整整四十年。
2016年辦理優撫手續那天,民政局的老檔案室飄著陳年的霉味。工作人員從鐵柜深處拖出我的檔案袋,灰塵在陽光里飛舞得像柳絮。當那張泛黃的入伍通知書終于完整展現在眼前時,我摸到了父親鋼筆字的凹痕——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原來當年匆匆一瞥后,文書悄悄把我的通知書塞進了檔案。那些鋼筆寫的"同意接收"旁邊,還留著班長用紅筆寫的批注:"該兵緊急集合總系不好鞋帶,建議加強訓練"。淚珠子砸在1976年的油印紙上,暈開了某個清晨母親按在我衣襟上的指紋。
去年建軍節回老部隊,當年的司令部改成了榮譽室。我在"歷年入伍名冊"展柜前駐足良久,玻璃反光里看見個白發老兵正對著1976年那頁名冊敬禮。名冊第三行第七列,我的名字下面有道淡淡的鉛筆痕——那是班長當年統計人數時做的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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