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混元珠???????????
最先受到平臺“8-12集一刀切”、“10分鐘預覽集”等沖擊的崗位出現了,就是影視項目開發最前端的文學責編和策劃。
長視頻平臺項目周期動輒兩三年,反應遲緩,但市場風向一時一變,平臺決策自然難以及時跟上。這種長周期屬性,成為了諸多問題的根源,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大量前期開發資源被浪費了。
“干了十幾年責編,我已經自我更新七八次了。”責編富豹(化名)向骨朵說道。從IP改編熱潮,到現實主義題材受寵,再到如今長劇向短的轉變,每一次行業變革,對文學責編與策劃們而言,都是一場對反應速度的考驗。
長劇,說短就短?
長視頻平臺項目周期長,風向一變,項目就受影響。
某影視公司的文學策劃阿曼達(化名)從2023年開始就在孵化一部軟科幻劇集,原本今年這個項目即將落地拍攝,結果現在需要把劇本重新調整后再上會。
“如果這次上會被駁回,我這兩年就白干了。”為了把項目“塞進”12集的體量,阿曼達直接刪掉了大量對外星文明世界觀的鋪墊。“現在有外星人、外星文明這個事,全靠臺詞和畫面交代。”
比如故事開篇就是主角在飛船里對著全息屏念3分鐘臺詞匆匆交代背景,至于原著里人類與AI的倫理沖突和契合社會話題的情節全都被刪掉了,為主角的動作戲和情感線騰地方。
“觀眾看到第三集就會發現,所謂科幻劇不過是披著太空皮的職場爽劇。”這種“傷筋動骨”的改編并非個例。阿曼達的同事正在做的30集都市家庭劇,現在也要壓縮到12集。
圖文無關
“這才是真的沒法做了,原本需要細膩刻畫的代際沖突直接被砍成‘吵架大賽’。”比如女主母親患病的伏筆剛埋下就得直接送進手術室,同事女兒的職場矛盾也必須同時出現。
許多影視行業的文字工作者都認為,現在長劇短劇化,人物動機全靠臺詞硬推,沒了情感遞進。原本長劇還能以邏輯閉環、情感推進細膩為優勢,但現在平臺刻意追求強情節,讓長劇集成了碎片化爽點拼貼的四不像。
“大家能理解平臺推行短劇集的意圖,一是為了應對短劇沖擊,二是控制成本,三是提升用戶完播率。”阿曼達透露,2024年微短劇分賬金額同比激增180%,這讓視頻平臺直接紅了眼,于是用輕量化抵御碎片化。但一刀切的做法,仍會導致商業邏輯與創作規律間的矛盾。
美劇《權力的游戲》首季10集,用3集鋪墊世界觀,2集建立人物關系,這種敘事節奏在12集限制下根本無法復制。”阿曼達認為像懸疑、歷史、科幻這些強世界觀的題材,必須有足夠篇幅構建邏輯自洽的故事宇宙,如果強行壓縮只會導致“劇情貧血”。
富豹和阿曼達都認為,短劇集不該是“內容瘦身運動”,而應是“敘事進化革命”。正如《隱秘的角落》當年用12集打造精品,靠的不是簡單砍集數,而是對懸疑類型的深度解構與節奏重構。
當平臺用“集數卡尺”丈量內容時,或許更該思考:究竟是讓故事為集數讓路,還是讓集數為故事服務?
而且長劇的制作周期普遍較長,這種在項目推進過程中的臨時調整,不僅耗費了大量前期準備的資源,也打亂了創作者的節奏。富豹告訴骨朵,他們公司的某項目被平臺全盤否定后,一天都沒有用的景棚直接被拆除了。
題材,說卷就卷?
長視頻平臺長周期的弊端,還體現在題材選擇嚴重滯后上。比如某個題材走紅后,平臺在隨后的兩三年時間里都扎堆做同類題材,使得該題材大量淤積。
“今年看了200多個項目PPT,超過70%都是宅斗劇。”一家影視公司的文學策劃總監汪滿(化名)很反感這種某一題材火了就立刻扎堆的行業現狀。
2020年“迷霧劇場”帶火懸疑短劇集,此后三年內各平臺跟風上線超80部同類作品;2021年《山海情》爆紅,某平臺一年內立項12部“鄉村振興+家庭倫理”劇,其中3部的沖突也如出一轍,都是“土地糾紛+電商扶貧+老人患病”;2022年《人世間》爆火,“頭部演員+年代濾鏡”淪為現實主義題材的標準配置。
“其實題材扎堆也沒什么,要是都有創新點也行。就拿懸疑劇來說,密室殺人、兇手反轉、社會派議題已經成了必備公式,‘雨夜+廢棄工廠+心理側寫師+童年創傷’則成了固定情節模板。”
但因為長周期帶來的沉沒成本,即使這些模板已經被觀眾厭棄,平臺也很難做到在項目上線前及時止損,最終只能是被市場和觀眾拋在身后,造成資源的浪費和創新的不足。
汪滿還吐露道,她和平臺接觸這幾年,已經發現了平臺的“偽創新”。
一方面鼓勵創新,提出新題材與創意要求,可審核時卻趨于保守。常以“受眾群體不明確”“市場風險大”等為由,拒絕有大膽創新元素、稍偏離常規的項目,使創作者為了過會不敢輕易創新,只能沿用成功模式。
另一方面是平臺評價項目過度依賴數據和過往經驗,熱衷分析爆款元素并要求新項目照搬,美其名曰借鑒,卻忽略故事獨特性,讓創新流于表面。
這就使一些熱門題材陷入內卷,而那些小眾題材卻無人問津。阿曼達透露,他們公司在兩年前就孵化過“AI養老”題材的劇本,但沒有一家平臺愿意接受。“平臺拒收的理由是科幻受眾本身就少、項目沒有IP支撐、特效成本過高。”
最近Netflix的《黑鏡》頻頻出圈,阿曼達團隊認為,科幻承載社會議題的屬性能讓其成為爆款,但目前平臺只敢做“賽博朋克+動作戲”的表面文章。
而以權謀取勝的歷史題材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受到“流量至上”思維的影響。
去年某影視公司籌備三年的歷史劇直接被某平臺否定,就是因該平臺運營認為,平臺20-35歲年輕用戶多于40-55歲的中年用戶。“那個團隊的制片人告訴我,他們考證了137件文物、設計了8條博弈線,但平臺在上會時仍要求他們重寫情感戲,只因劇中女性角色較少,且沒有清晰的愛情線。”
喜好,說變就變?
除了反應速度的遲滯,長劇在IP運作和項目推進過程中也存在著諸多問題,比如一些當下大火的小說熱文很難快速投放進長劇市場,但短劇卻能夠憑借制作周期短、流程相對簡便的優勢,迅速將熱門小說影視化。甚至不需要像長劇一樣調整劇本,可以直接按照小說原文進行一比一拍攝。
而且對于長劇而言,IP熱潮頂峰期不僅只有改編周期這一個棘手問題。文學責編梅軻(化名)和團隊在2018-2022年間飛了50多個城市、見了400多位網文作者,光版權談判差旅費就花了700多萬。但這種極高的沉沒成本,卻往往難以得到與之匹配的回報。
那時候整個影視行業陷入了IP迷信的怪圈,平臺決策層堅信“熱門IP=流量密碼”,無數影視公司帶著現金到處“搶貨”,某平臺給責編下達的KPI就是“每月至少簽約1個百萬級收藏量的網文IP”。
而身處一線的文學責編與策劃,直接成為這場瘋狂游戲的執行人。他們既要在海量網文里淘金礦,又要在改編時為資本泡沫填窟窿。
圖文無關
最荒誕的是在2020年,汪滿被老板派到日本采購一部7萬字的懸疑小說版權,只因這是老板十分喜歡的小說作者的新作。
憑借專業經驗,汪滿心里十分清楚,這部小說若拿到國內改編成劇集或電影,必然會出現水土不服的情況。但作為執行者,她不得不完成這項任務,最終以400萬的價格將版權收入囊中。“到現在五年過去了,這個IP還沒改出劇本,大概率要爛在我們手里了。”
汪滿告訴骨朵,這種情況在影視圈屢見不鮮,很多時候版權費白白打了水漂,并非責編團隊對市場的判斷出現了失誤,更多是在為最終決策者的個人喜好買單。
比如前文提到的現實主義熱、懸疑熱、宅斗熱時期,汪滿的老板都會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于是汪滿和團隊只能在某一時間集中尋找和評估某一題材。“每次都是跟風趕潮,沒有自己獨特的判斷和長遠的規劃,最終的結果都是耗費了團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還讓公司的錢打了水漂。”
雖然這幾年IP熱潮已經明確褪去,但留給責編和策劃的爛攤子并沒有消失。據統計,2015-2025年簽約的IP中,最終成功播出的不足20%,成為爆款的不足15%,大量項目停留在“版權囤積”階段。
“以前是追著作者談簽約,現在是追著作者談解約。”為了能夠以更合適的價格拿下IP版權,梅軻他們團隊有幾十個IP作品的簽約模式是“3+3自動續”。“當時考慮這個模式,是因為影視項目的開發周期較長,所以以這種形式給作者付款。但現在許多IP到期三年仍沒有任何進度,只能和作者協商取消自動續約。”
梅軻稱這種模式在當時是為了解決資金問題,沒想到現在卻讓他們又損失了一大筆違約金。而最讓梅軻無奈的是,這幾年他們把工作重點都放在了如何將這些小說IP影視化上,好不容易一些IP已經折騰到劇本階段了,結果IP不是公司的了。
“其實‘8-12集一刀切’和‘10分鐘預覽集’在我看來和IP熱、題材熱是一樣的,都是上面拍腦門下面跑斷腿,最后肯定有能出來的項目,但從整體看虧的是多數、賺的是少數。”
漫長的周期和頻繁變更的決策,讓長劇的革新速度始終在一時一變的市場風向中處于下風。而隔壁賽道的短劇,卻因為體量小、周期短,而不錯過任何一個熱點,既能享盡題材紅利,又能快速調整創作方向,根據觀眾反饋及時優化內容。這就導致長視頻平臺在和短視頻平臺的競爭當中,始終顯得力有不逮。
正如富豹所說:“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推進接下來的工作。”他們更不知道的是,這種日子何時才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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