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深秋的雨夜,我攥著手機在駐地賓館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的雨滴敲打著銹跡斑斑的空調外機,像極了二十年前新兵連時,班長半夜查鋪的腳步聲。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跳出來:"老營房已拆,新兵換防,相見不如懷念"。我盯著這28個字看了足足十分鐘,突然聽見雨水混著淚水打在枕頭上的聲音。
那年我脫下軍裝時,參謀長拍著我的肩膀說:"咱們野戰軍出來的兵,最忌諱拖泥帶水。"可當我真的抱著檔案袋走出營區大門,腳步卻像灌了鉛。崗亭里站得筆直的新兵沖我敬禮,我下意識回禮的手抬到半空突然僵住——肩章早卸了,現在的我,不過是個穿著便裝的老百姓。
轉業第三年春天,我終究沒忍住。揣著珍藏的軍官證復印件,坐了一夜綠皮火車往老部隊趕。晨霧里的營區大門還是熟悉的墨綠色,可崗哨里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卻陌生得刺眼。"同志,請出示證件。"小戰士的手指始終搭在槍帶上,我遞過去的復印件被他輕輕推回:"退役人員探親需要提前三個月向政治處報備。"
隔著電動伸縮門,我望見遠處訓練場飄著嶄新的迷彩旗。當年我們栽的白楊樹早被砍得只剩樹樁,炊事班后墻我親手刷的"鐵血雄師"標語,現在變成了LED顯示屏。掏手機想拍張照片,小戰士突然橫跨一步擋住鏡頭:"軍事禁區禁止拍攝。"我訕訕地收回手機,聽見背后傳來新兵們晨跑的腳步聲,那首《強軍戰歌》的調子,怎么聽都和我們當年吼的不一樣。
去年國慶假期,我又鬼使神差地買了機票。飛機舷窗外的云海翻涌,恍惚看見新兵下連時,老班長帶我們對著軍旗宣誓的場景。這次我學聰明了,提前給還在服役的老戰友打電話。電話那頭沉默半晌:"老連隊整編成合成旅了,你認識的干部都分流了......"沒等他說完,我搶著說:"我就站在營區外面看一眼。"
深秋的寒風中,我裹緊風衣走近新修的防爆崗亭。兩個戴白色鋼盔的衛兵突然平舉95式步槍,槍口雖朝地,那聲"退后三米"的呵斥卻讓我渾身發冷。摸出珍藏的三等功證書,塑封封面在夕陽下反著光。"班長,我真是咱們旅的老兵......"話沒說完,右側哨兵的手指已經扣上扳機護圈。我踉蹌著后退,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站崗時,也曾這樣警惕地審視每個靠近營門的陌生人。
手機在褲袋里震動,政委的短信來得恰如其分。轉身走向公路時,聽見營區里傳來集合哨聲,恍惚間又回到那個盛夏午后——我們全連趴在滾燙的沙地上據槍,汗珠子砸進眼眶都不敢眨眼。如今靶場改成了無人機起降坪,當年和我比拼四百米障礙的猛虎標兵,朋友圈最新動態是送女兒上鋼琴課。
上周收拾書房,翻出塞在作戰靴里的老照片。1998年抗洪時泡爛的領章,2003年非典時戴過的紗布口罩,2008年抗震救災按滿紅手印的請戰書......微信突然彈出視頻邀請,是轉業到南方的老指導員。他背后的書架上,那面"猛虎連"錦旗皺巴巴地蜷在角落里。"看這個!"他突然舉起個生銹的56式彈殼做的煙灰缸,"你當年偷偷在槍械室做的吧?差點害老子挨處分!"
我們對著屏幕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同時紅了眼眶。他身后的陽臺外,木棉花開得正艷,像極了我們退伍那年,全連在營區種下的鳳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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