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電梯里的倒影

我站在電梯里，手里拎著打折的車厘子和一盒阿膠糕。鏡面反射出我的臉——眼下掛著兩團青黑，嘴角因為上火起了個泡。頭發三天沒洗，隨便扎了個揪，活像被生活反復揉搓過的舊毛衣。

12樓到了。

門一開，紅燒肉的香味混著油煙撲面而來。廚房里傳來"滋啦"的爆鍋聲，我媽系著那條用了十年的碎花圍裙，正在翻炒糖色。

"來啦？"她頭也沒回，"洗手吃飯。"

2. 那件灰夾克

半年前，我爸出軌了。對方是他單位新來的會計，比他小十二歲，朋友圈全是精修過的自拍，配文都是"女人要活得精致"。

我媽知道這事的時候，正在陽臺上曬被子。她愣了幾秒，然后繼續拍打棉被，灰塵在陽光里飛舞，像一場微型雪崩。

那天晚上，我聽見她在浴室里干嘔，水龍頭開到最大。

離婚手續辦得很快。兩套房（一套老破小，一套貸款沒還清的），存款對半分，我爸每個月給三千撫養費——雖然到現在只給過兩個月。

簽字那天，我爸穿著我媽給他買的灰夾克來了。那件夾克袖口已經磨得起球，領子還是我媽一針一線重新縫過的。

3. 陽臺上的薄荷

搬進新家的第一個月，我媽在陽臺上種了薄荷。

"這東西好養活，"她掐下一片葉子揉碎，"掐了尖反而長得更旺。"

她開始失眠。有次我半夜起來喝水，看見她臥室的燈亮著，手機屏幕停在"離婚后失眠怎么辦"的搜索頁面。第二天，我在廚房垃 圾桶里發現了煙頭。

"就抽著玩，"她有點尷尬地解釋，"年輕時候會的，后來戒了。"

4. 姐妹們的聚會

上周六，她的幾個老姐妹來家里吃飯。

幾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圍在廚房，一邊擇菜一邊罵男人。張阿姨剛幫兒子帶完二胎，手上還貼著膏藥；王姨前年查出乳腺癌，現在每天要吃一大把藥。

"離了好，"張阿姨把芹菜掰得咔咔響，"我那口子倒是沒出軌，可跟死了也沒區別。"

她們笑得很大聲，笑著笑著，王姨突然抹了下眼睛："這辣椒太嗆了。"

5. 深夜的搜索記錄

我越來越頻繁地在她手機里看到這樣的搜索記錄：
"47歲還能交社保嗎"
"二手房交易稅費計算"
"更年期失眠掛什么科"

有天我發現她在偷偷翻我的公積金提取政策。

"我就隨便看看，"她慌忙關掉頁面，"你那個阿膠糕記得吃，別放壞了。"

6. 老照片

收拾老房子時，我們翻出一本相冊。

年輕時的我媽穿著碎花連衣裙，站在公園的柳樹下，笑得見牙不見眼。我爸穿著白襯衫站在旁邊，手虛扶在她腰上。

"那會兒真傻，"她輕輕摩挲照片，"居然相信'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種話。"

相冊最后一頁夾著張泛黃的紙，是她二十歲時抄的詩："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7. 新生活

上個月，她報名參加了社區的面點班。

第一次做的饅頭硬得像石頭，第二次就松軟多了。現在每周三，她都會蒸一籠豆沙包送給樓下的獨居老人。

"李奶奶牙口不好，"她這樣解釋，"豆沙餡軟和。"

昨天我去看她，發現陽臺上那盆薄荷已經長得郁郁蔥蔥。她正在給葉子噴水，陽光透過水珠，在她手上映出小小的彩虹。

"對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下周陪我去趟醫院吧？我想做個全面體檢。"

8. 不是結局

前天夜里，我聽見她在陽臺打電話。

"要是為了孩子，當初是該忍忍..."她的聲音很輕，"但現在想想，忍什么呢？忍到他帶小三回家過年嗎？"

月光照進來，我看見她手指間有一點紅光忽明忽暗。夜風里飄著薄荷和煙草混合的氣息，莫名讓人安心。

中年女人的重生，有時候是從學會抽煙開始的。
是把"為了孩子"咽回去，
是把"湊合過吧"碾碎在煙灰缸里，
是在深夜里搜索"失眠怎么辦"，
然后第二天清晨，
照樣蒸出一籠暄軟的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