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咱這老屋還能住人不？看著都快塌了。”

大兒子李大偉踏進老院子，皺著眉頭打量著四周。墻角斑駁，青磚翹起，院門咯吱響，院里狗都不認他了，沖他狂叫。

李老頭一抬眼，拄著拐杖站在堂屋門口，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神情。

“二十年沒回來，你倒是還記得這屋咋建的？”

李大偉身后，是穿著高跟鞋的老婆趙紅，鼻子皺得老高，“大偉，這地方拆了正好，連路都沒法走，咱以后住小區多體面。”

李大偉笑了笑，沒搭腔，只是快步進了堂屋，指著那口黑黢黢的老灶臺說：“爸，聽說村里批下來了，這次拆遷你家也在范圍里？”

李老頭沉默了幾秒，才慢慢坐下，嘴角扯出一絲不冷不熱的笑：“你媽去世那年我就說了，這老宅不賣、不拆，留給你小弟養老。”

“爸！”李大偉聲音陡然高了，“這宅子是咱李家的祖產，不是你一個人的！”

“可你二十年沒回來問過一句‘家里咋樣’，現在一聽要拆遷就回來了，你當這是啥？搖錢樹？”李老頭目光冷得像寒冬里的井水。

趙紅不樂意了，叉著腰上前：“叔，這話你說得不對。大偉這幾年在外打拼多不容易，家里你們不也從沒伸手幫過？現在人家條件好了，想著孝敬你了，你這態度？”

李老頭冷哼一聲：“孝敬？你知道你弟弟前幾年怎么給我買藥、看病的嗎？你們一年電話不打一個，信不通一封，現在我八十大壽，壽宴都還沒坐，就想著這房子拆不拆得了？”

李大偉臉色一沉，咬著牙沒吭聲。

堂屋一時沉默下來，只有墻上那掛鐘“滴答滴答”地響著，仿佛在倒數著一場風暴的到來。

李老頭八十大壽那天，鄉親們來了不少。

二兒子李小勇一早張羅著殺雞燒鴨，還專門請了村頭的紅白喜事大廚。院里搭了棚，放了兩桌熱騰騰的酒席。

“來來來，都坐下，我爸高興，今天咱熱鬧熱鬧！”李小勇一邊給大伙倒酒，一邊笑著招呼。

李老頭坐在堂屋口，穿著新棉衣，神情安穩，背挺得筆直。他目光在人群中掃來掃去，最終停在李大偉身上。

“二十年沒見，你變樣了。”

李大偉端著酒杯，面上堆笑：“爸，我知道我這些年做得不對，今天回來，就是想跟你好好過個生日。”

“過生日好。”李老頭點頭，“吃完這頓飯，就回去吧。”

趙紅一聽，臉立馬沉下來，小聲在丈夫耳邊嘀咕：“你爸是鐵了心不給你房子。”

“你閉嘴。”李大偉臉黑著回她。

就在眾人吃飯間，李大偉忽然起身，高聲說道：“各位鄉親，今天是我爹八十大壽，我有個重要的決定要宣布！”

眾人一愣，紛紛停下筷子。

“這祖宅年久失修，不安全。正趕上咱村拆遷，我做長子的，愿意為我爹建棟新樓，好好養老，也給咱李家立個新門面！這宅子……該拆就拆！”

話音剛落，現場一片嘩然。

李小勇“砰”地一聲放下酒杯，臉漲得通紅：“哥，你什么意思？爸根本沒同意拆，你在這胡說八道干嘛？”

趙紅冷哼一聲：“你弟弟這口氣，倒像房子是他一個人的似的。”

“我是爸的監護人，這事兒得我們兄弟一起商量！”李小勇怒了，“你這二十年都哪去了？現在跑回來就想著分錢？”

李大偉眉毛一挑：“我也是李家人，憑什么我沒份？我早查過了，這地皮上寫的是‘李某某戶’，我也有份！”

李老頭手里的筷子抖了幾下，終于咣當一聲摔到桌上，怒吼一聲：“你要拆我房，就從我尸體上過！”

眾人不敢出聲。

李大偉咬著牙，扯下身上的外套：“那就等著吧，看你能攔到幾時！”

第二天一早，村口就開來了推土機，幾個工人站在院外。

李小勇趕緊沖出來：“你們干嘛？誰讓你們來的？”

“李大偉昨天簽了字，手續齊全。”

“這是我爸的房子，他不同意，誰都不能動！”

李老頭這時也拄著拐杖出來，氣得渾身發抖：“我活著一天，這宅子就一磚不動！”

李大偉站在遠處，穿著皮夾克，手插口袋，一言不發。趙紅在他耳邊悄聲說：“老頭歲數大了，真攔不住機器的。”

推土機剛發動，李小勇一個箭步沖上前，把自己橫在宅門前。

“誰敢動一下試試！”

村支書趕來，苦勸半天。鄰里鄉親也都聚過來看熱鬧，有人搖頭：“老李家這是把老祖宗的臉都丟光了。”

李老頭眼眶紅了，顫聲道：“這是你們娘生前留的老宅，也是你們長大的地方，你們要拆，也得讓我死個明白！”

這時，李大偉終于走上前，站在父親面前。

“爸，我……我只是想拿點錢，還房貸。”他聲音低了，像泄了氣的皮球，“這些年我混得不好，公司也快倒了。”

李老頭聽完這話，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倒了下去。

眾人一陣慌亂。

李老頭被送進醫院，沒幾天就去世了。

臨終前，他緊緊拉著李小勇的手，喃喃一句：“守好這宅子……別讓你哥毀了它……”

辦完喪事那天，李大偉一個人站在老宅前，點了一根煙，看著那黑瓦白墻的老屋，沉默許久。

推土機沒再來。

村里傳言說，他放棄了拆遷賠償，把那一份產權轉到了弟弟名下。

趙紅氣得摔門而去，留下離婚協議。

李大偉在村里呆了三天，每天夜里坐在堂屋里發呆。第四天一早，他拉著一個行李箱離開了村子。

李小勇在屋門口看著他，終究沒說話。

他知道，哥哥悔了，但有些錯，一步踏錯，就永遠沒了回頭路。

老宅還在，炊煙照舊升起，只是爐灶前，再也沒有那個拄著拐杖的老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