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時代周報 作者:王晨婷
有一座城市,蘇東坡只停留了兩年,卻讓當地人傳頌了千年。
廣東惠州,西臨廣州,南接深圳。這座唯二與全國兩個一線城市交界的城市,自身也是廣東的經濟第五城。“嶺南第一山”在此傲立,有海濱的天賜白沙,亦有西湖的溫潤滋養。
在這里,東坡寫下“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有多汁荔枝,也有鮮活海貨,廣府人、客家人、潮汕人在此交融生息,昔日的貶謫之地,如今已是悠閑古都。
但惠州期待更多。2024年底,惠州被列為珠三角中心城市,瞄準萬億目標,進入新的騰飛通道。推進城市更新,大拆大建的改造方式已經不適用于當下。活化古城歷史,打造城市名片是新的方向。
2025年,惠州市實施歷史文化名城提升三年行動,啟動惠州古城更新計劃發布及資源對接活動。4月底,數百名建筑師、設計師、策劃人走進惠州,為這座古城的更新計劃建言獻策。以打造古城更新樣板為目標,這一次,惠州要有大動作。
惠州民居的對聯
惠州是什么:新舊結合的非傳統古城
中山公園,幾乎每個城市里都有的熟悉名字,是古惠州府城的最高處。2021年春天,一次偶然的發掘,中山公園南麓的古建筑遺址被確認為惠州府衙遺址。
從黃色的磚土里,我們還能窺見1430年前隋朝的影子。作為兩廣三府之一,隋朝將循州總管府設立于此地。城市的肌理從這里展開。
千年府衙核心遺存重見天日,但惠州只是在公園里新修了一小座府衙遺址展示館。紅綠撞色的屋檐微微翹起,這種輕盈的改造,被稱作“掀起歷史的一角”。
“掀起歷史的一角”
能在城市中心出土千年前的遺址,這得益于惠州的城市格局延續至今。區別于橫平豎直的新建道路,惠州的道路依地形而建。900多年前,詩人楊萬里行至惠州,寫下“左瞰豐湖右瞰江,五峰出沒水中央”。江湖一體,我們如今仍能找到詩中描繪的格局。
惠州古城之“古”,不在于一個個孤立的古建筑,或是人造的仿古外墻,而在于城市中代代相傳的獨特文化。可以說,這是一個“活著的古城”。這并不容易,畢竟惠州的面積幾乎有廣州、深圳、東莞加起來那么大,同時還包容了極為豐富多樣的自然地貌。
或許正是圓融溫和的城市氣質,給低谷中的蘇東坡帶來慰藉。這位北宋“頂流”在惠州兩年八個月的生活被詳細記載,在明清時期就被惠州人系統梳理為“蘇跡”,繪制成為《惠景全圖》,成為現存唯一的東坡行旅圖。
合江樓曾是蘇軾在惠州的第一個住處
惠州蘇跡,放在今天也是一條獨特的Citywalk路線。從蘇軾登臨惠州時的碼頭“橫水渡”,往前走不遠,合江樓依然傲立。這座當時只有官員可以入住的“高級酒店”,成為蘇軾的第一個住所。如今,改造后的合江樓已經重新開放。
下合江樓,入水東街,這里曾見證東江商貿之興。惠州通江達海,是“海上絲綢之路”上的重要節點城市。唐朝時期,東江流域就已興起了造船業;宋明時期依托東江、西枝江黃金水道,制瓷產業興盛;明清時期水東街依托航運優勢,迅速崛起為東江流域重要的商品集散地。
入選為第二批國家級夜間文化和旅游消費集聚區名單,又被評為國家級旅游休閑街區。幾百年后的今天,水東旺地依舊延續了繁華。
沿著老街往前走,東坡亭是蘇軾住得最久的寓所,沿路的荔枝樹即將結果。歷經時代的變遷,東坡亭糧倉于1951年動工興建,曾是建國后惠州區域規模最大的糧食倉庫。
原惠陽縣政府大院
文筆塔下,惠州府學宮流淌著古城文脈。民國時期,學宮所在地被改造為老惠陽縣政府大院,騎樓建筑風格保留至今。于1977年建成老惠陽影劇院與惠陽縣政府大院舊址相鄰,從電影院到歌舞廳,又曾一度被改造為酒吧,是幾代“老惠州人”不可磨滅的成長記憶。
新舊結合,這或許是今日惠州給人最大的感受。煙火氣盎然,人得其樂,但惠州的不少建筑似乎都停留在了某個時間節點,等待再次啟動,被賦予新的功能。
惠州的老船廠
為什么是現在:十年凈增69萬常住人口
“今天來做古城保護,是一個很好的節點。”全國工程勘察設計大師、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張杰說,“過去的審美是寬、高、大,而今天的審美逐漸成為了對微小的、具體的事物的觀賞。”
古城更新,為什么是現在?除了審美層面的共識逐漸累積,更重要的是,惠州做好了準備。
2024年稱得上是惠州經濟發展史上重要的一年。7月,廣東省委、省政府專門發文支持惠州打造廣東高質量發展新增長極,并賦予惠州“全球石化產業高地、國內一流數字產業基地”等四大戰略定位;年底,惠州市被中央確立為珠三角中心城市,城市能級實現跨越式提升。
2024全年,惠州市GDP為6136.4億元,同比增長4.2%,增速排名全省第三,總量排名全國第49位。這也是惠州歷史上首次躋身全國50強城市行列。
惠州城區
如今,埃克森美孚、太平嶺核電、中海殼牌三期等一批大項目加快建設或陸續投產,離萬億目標更進一步。投入迅速體現在數據上。今年一季度,惠州以6.4%的GDP增速在廣東全省一馬當先,不僅高于全國平均增速(5.4%),也是珠三角九市中唯一增速為“6字頭”的城市。
經濟增長的同時,惠州的人口還在持續流入中。常住人口從2014年的538萬增至2023年末的607萬,十年間凈增69萬。面對近鄰廣州、深圳、東莞等的人口虹吸仍能保持增長,這并不是一件易事。
另一方面,在內需的重要性被不斷強調的當下,挖掘自身優渥的自然和歷史資源,以古城更新為抓手,推動城市更新,同時促進文旅消費,亦是一舉多得的良方。
“經濟也還行,風景也還行,生活也還行,惠州好像什么都是還行,但沒有一個特別出挑的。”當地人這樣告訴時代周報記者。中庸之道收融了惠州“悶聲發財”的氣質,也是今日惠州要打破的桎梏。一張城市名片,或許是低調的惠州如今最想要的。
歷史文化建筑“鼎臣樓”
打造城市更新樣本:增添生活縫隙
惠州的“非傳統”古城更新,最好的時機就是現在。但怎么改,這是惠州需要回答的難題。
“這個城市其實很有特質,只是可能不太為外界所知。所以我形容惠州,是自有天地。”惠州古城更新計劃專家顧問團成員、上海風語筑董事長李暉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李暉談到:“在關注古城更新時,避免同質化是我們討論的重點。我們的想法是一定要結合當地特色。相比于傳統古城有歷史遺跡、城墻等,惠州的古城沒有這么強烈的古跡特色,事實上這也是中國更廣泛的城市群像。挖掘它的文化內容,并和當下生活結合在一起,可能會更有吸引力。”
惠州已經有了一些青年文化空間
傳統“特色小鎮”式的古城,往往是在大規模拆遷后重建,后續招商引入特色類產業。這種標本式的古城通過文旅運營吸引八方來客,但千篇一律的樣態卻很難讓外來者觸碰到城市原本的顏色。
“當居民離開后,所謂歷史保護街區就變成了一座空殼。再去培育它的溫度是幾乎不可能的。”在全國工程勘察設計大師、教授級高級城市規劃師李曉江看來,寬馬路永遠不可能有煙火氣,而惠州的街道尺度宜人,正是煙火氣的來源。要克制新建的欲望,也不能以保護的名義忽視老百姓的訴求。
在江邊賣蘿卜粄的大爺
這一次,惠州計劃更多用現代運營的思路,將古城文化融入當代生活,即在某個需要改造的點位,由運營方、設計方在一開始就共同確定方案,一步到位,避免任何可能的資源浪費。
例如,在惠州首批計劃改造的13個項目點位中,部分業態已經基本確定。西湖邊的紅棉水榭即將迎來廣受年輕人追捧的文化地標先鋒書店,水門大橋頭東側將新建一座藝術地標,以古城為基點,聚集大灣區文藝力量,帶動江畔藝術商業發展。
原西湖賓館和少年宮地塊以及原惠城區政府大樓和涂山書院地塊,將分別打造為西湖會客廳及古城酒店;上世紀50年代留存下來的4棟圓柱尖頂的三吊龍糧倉,計劃結合工業建筑大空間的特色,引入藝術療愈平臺,關照都市人心理。
老惠陽影劇院是首批改造點位之一
咖啡店、酒吧、展覽空間、書店,這些“城市的縫隙”或許不能為城市文旅帶來多大的GDP增量,卻是一個城市生命力與精神休憩的支點所在,也是如今更多年輕人喜愛的場所。在城市中增添更多“縫隙”,讓人在其中自由地生長,也是惠州改造的主體思路。
不難發現的是,貫穿惠州古城更新計劃始終,“人”都被放在核心位置。
近些年來,“網紅城市”層出不窮,但一時喧囂過后,留下的只有空蕩蕩的“排骨年糕”或“天水麻辣燙”,城市經濟亦未與涌入的游客實現正向循環。
麓客社創中心執行理事長褚云認為,游客是候鳥式的,指望游客來帶動城市經濟或文化保護是不現實的,核心在于調動在地居民的參與。“我們需要特別警惕網紅,追求‘長紅’,附近的參與很重要。”
不趨炎附勢一擁而上,也不清高孤傲避世離俗。這種審慎對待網紅的態度,或許正是蘇軾留給惠州的氣質——“此心安處是吾鄉”。
(本文圖片來源:時代周報 王晨婷/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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