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去東北出差,在沈陽郊區誤打誤撞闖進一家朝鮮國營餐廳。推開玻璃門的瞬間,六個穿民族服飾的姑娘齊刷刷鞠躬問好,清脆的"安寧哈賽喲"讓我恍惚以為穿越到首爾。直到看見墻上金日成父子的畫像,才確認這是家地道的朝鮮館子。
我們都是平壤大學出來的
戴著金邊眼鏡的服務員小樸普通話帶著獨特的抑揚頓挫,像在朗讀教科書:"您要點冷面還是石鍋拌飯?"看她工號牌上寫著"樸銀花",我忍不住問:"你們都是朝鮮人?"姑娘們突然集體笑出聲,像是聽到特別有趣的問題。
后來才知道,這些姑娘都是平壤科技大學、金日成綜合大學的在校生或畢業生。小樸是機械工程專業大三學生,另一位服務員金小姐去年剛從外語學院畢業。她們每月工資折合人民幣約800元——這在朝鮮已是高收入群體,但需要全額上繳國家。
餐巾紙上畫著朝鮮地圖,小樸用指尖反復描摹平壤的位置:"我們經過三個月集訓才能來中國,要學《主體思想》和《金正日將軍革命歷史》..."當我問及為何高材生要當服務員時,她突然挺直腰板:"為祖國賺取外匯是最高榮譽。"
被二十塊紅包震驚的姑娘們
結賬時手機彈出微信群搶紅包,我隨口說剛搶到二十塊。原本安靜擦桌子的姑娘們突然圍過來,三四個腦袋湊在手機屏幕前。"錢能從手機里長出來?"金小姐的驚呼讓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們可能從未接觸過移動支付。
小樸緊張地揪著衣角:"在平壤只有高級干部才有手機,而且只能打國內電話。"當我展示微信視頻通話功能時,姑娘們像看見魔法般后退半步。她們對支付寶余額的數字尤其敏感,聽說有人賬戶存著五位數時,有人倒吸冷氣,有人下意識捂住嘴巴。
這種震驚很快轉化成警惕。當我試探著問能否合影時,原本溫和的小樸突然切換成嚴肅模式:"工作期間禁止拍照。"后來才明白,她們每天都要寫思想匯報,任何越界行為都可能被取消外派資格。
談及朝鮮現狀時,姑娘們展現出驚人的話術統一性。"平壤地鐵比北京地鐵漂亮""我們實行全民免費醫療""朝鮮手機都是國產的"...每個回答都像精心排練過的臺詞。但當我問"知道BTS嗎",所有人集體陷入沉默。
這種矛盾性在細節里顯露端倪。金小姐悄悄問我:"中國大學生都自己選專業嗎?"得知我們高考填報志愿相對自由時,她眼神突然暗淡:"我是被分配到外語系的。"她手腕上有道淺色痕跡,褪色的電子表印顯示曾長期佩戴某種設備。
最耐人尋味的是對婚戀話題的態度。當我開玩笑說"朝鮮女婿要多少彩禮",姑娘們紅著臉逃開,唯獨領班李小姐淡淡地說:"我們結婚要組織審批的。"后來才知道,這些外派姑娘回國后基本會嫁給軍人或干部。
這些平均身高158cm的姑娘們確實有著不符合現代審美的體型。小樸穿著傳統襦裙,但彎腰擺餐具時能看出明顯的小腿肌肉。這或許與朝鮮特殊的糧食配給制有關——她們每日攝入的主食量是中國的1.5倍,蛋白質卻不到一半。
餐廳后廚飄來的香氣證實了我的猜測:大醬湯里豆腐像骰子般細小,烤肉薄得能透光。姑娘們說這是"最正宗的平壤風味",我卻想起紀錄片里朝鮮民眾領救濟糧的畫面。她們對中國顧客剩飯行為特別敏感,總是第一時間過來打包,說"糧食很珍貴"。
深夜離店時,意外撞見穿中山裝的中年男子來接姑娘們下班。李小姐低聲解釋這是"生活指導員",每天護送她們往返宿舍。后來查資料才知道,朝鮮外派人員實行軍事化管理,連月經周期都要登記。
回酒店路上,想起小樸聽說中國外賣小哥月入過萬時的驚詫表情。這個1998年出生的姑娘,手機里存著《賣花姑娘》插曲做鈴聲,最大的愿望是"早日完成創匯任務回國"。她或許永遠不知道,自己服務的這間餐廳,每年能為朝鮮創造的外匯相當于2000個朝鮮工人的年產值。
離店前最后看了眼櫥窗,穿著民族服裝的人形立牌在夜色中微笑。這些被精心挑選的"國家名片",既是被展示的風景,也是被困在風景里的人。她們用流利的漢語說著"歡迎下次光臨",卻不知道這個"下次"是否還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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