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媽，我們決定請月嫂了。"麗麗把檢查報告塞進包里，眼睛盯著手機，"現在都講究科學坐月子。"

我正蹲著擦地，抹布"啪"地掉進水桶。兩萬八！上周家政公司劉姐的媳婦剛請過，這個數頂我六個月工資。

"麗麗啊，"我擰干抹布，水珠順著皺紋往下淌，"媽當年生浩浩的時候..."

"媽！"她突然抬頭，眼睛亮得嚇人，"您知道現在為什么那么多產后抑郁嗎？就是因為老一輩總說'我們那時候'。"

廚房里高壓鍋"嗤嗤"往外噴氣，就像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二）

晚上浩浩加班回來，我端出煨好的排骨湯。他邊喝邊刷手機，突然說："媽，麗麗同學推薦的月嫂要預付定金..."

湯勺磕在碗沿上，"當"的一聲。我摸出老年手機："劉會計，明天保潔我能多接兩單嗎？就那個新開的月子中心..."

睡前我翻開相冊，浩浩滿月照里，我穿著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那時候婆婆端著紅糖水說："女人都是這么過來的。"現在輪到我說這句話時，怎么就像在害人似的？

（三）

月子中心培訓教室，我坐在最后一排。前排小姑娘的香水熏得我直打噴嚏，筆記本上歪歪扭扭記著："新生兒撫觸要用茶油...產后六小時要排尿..."

"阿姨，"老師突然點我，"您覺得產后第一餐該吃什么？"

全場都在笑。我攥著圓珠筆："紅糖雞蛋...要撇凈浮沫。"三十年前接生婆教的話，現在成了錯題本上的紅叉。

（四）

麗麗剖腹產那天，我在手術室外數了九個小時地磚。護士抱著皺巴巴的小家伙出來時，我眼淚"唰"地下來了——跟浩浩出生時一模一樣。

"媽！"浩浩突然拽我，"月嫂說現在要母嬰同室，您...先回家？"

電梯鏡子里，我工牌還別在衣領上，"保潔主管王翠芬"幾個字被84消毒液泡得發白。

（五）

第三天夜里，手機突然炸響。

"媽！寶寶一直哭！"浩浩聲音發顫，"月嫂說可能是腸絞痛..."

我套上外套就往醫院沖。出租車后座上，手機彈出一條短信："尾號8899賬戶轉出28000..."

病房里，月嫂正給麗麗看手機："您看這個育兒師更專業..."小家伙哭得滿臉通紅，小腳丫使勁蹬著空氣。

"讓我試試。"我擠開她們，掌心搓熱茶油，輕輕按在寶寶肚臍周圍。三十年前接生婆教的手法，配合培訓班學的順時針按摩，小家伙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嗝。

麗麗眼睛瞪得溜圓："媽您怎么會..."

"學了。"我扯了扯皺巴巴的培訓證，"就是沒人家證照全。"

（六）

第二天查房，醫生看著記錄本直點頭："這撫觸手法專業啊。"

月嫂突然說家里老人住院要走。麗麗急得直扯浩浩袖子，我默默打開保溫桶："先喝點鯽魚湯..."

"媽，"麗麗突然拽住我衣角，"您能...留下來嗎？"

湯勺在桶里轉了三圈。我想起昨天半夜，起來給浩浩蓋被時聽見主臥里，月嫂正說："老人家都舍不得花錢請我們..."

（七）

現在每天清晨，我推著嬰兒車在小區遛彎。

"王姐！"劉會計追上來，"月子中心高薪聘指導老師呢！"

嬰兒車里，小家伙正抓著我的工牌玩。陽光透過梧桐葉，在"保潔主管"四個字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手機響了，是麗麗發來的語音："媽，您上次說的紫草油，我淘寶下單了。"

我蹲下來給小家伙擦口水，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還是那么糙，但指甲縫里不再是油污，而是淡淡的奶香味。

這世上哪有什么婆媳兵法，不過是一個女人走過三十年，終于懂得怎么接住另一個女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