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爸又來咱家門口了，這都第三次了。”

李小蘭站在廚房門口，滿臉為難。

李大柱低著頭削著蘿卜，語氣冷淡：“他是來吃飯，還是來養老？”

“他沒說，就是站在院門口抽煙，一句話不吭。”

“那就讓他站著。”

李大柱話一出口，刀刃都多用了一分力，蘿卜斷成了兩截。

他記得那年分家，父親李萬年一錘定音：“老屋后頭八間磚房，全給你弟小寶，那是我晚年靠處。你嘛，東頭那三間土坯房你住著，反正你家不常回來。”

那年李大柱剛從外地打工回來，手里攢了點錢，正準備回村里安家。

“爸，我是老大，我媽走得早，是我替你撐著這個家，我結婚的時候你都沒給我一分錢彩禮……現在你把最好的都給小寶？”

李萬年當時啪地一拍桌子：“你是老大你就該讓著點，小寶沒你那么能耐，得靠家里！”

這話扎心。

那頓飯李大柱沒吃，轉身走了，從那以后他心就涼了。

“爸他現在是真的沒地方去了。”李小蘭小聲說，“小寶的八間房都租出去了，他媳婦不肯收留咱爸，連年貨都不給帶一份。”

“當年給他八間房的時候，咋不想這一步？”李大柱擦擦手，直起身子。

“你真忍心？爸現在一個人，飯都不會做，咳嗽一夜一夜的。”

“他當年不也忍心？”

李大柱說完這句，走出門去。

門外冬風冷冽，李萬年披著件舊棉襖，腳邊擺著個塑料袋，里面是幾根凍硬的玉米棒。

“你來了啊。”李萬年抬頭看他，臉色蒼白，胡子拉碴，眼里透著點尷尬和哀求。

李大柱看了他幾秒，平靜問：“來干啥？”

“我這不是……年紀大了，腿也不好使了……我尋思著你這邊有空房，要不讓我住一陣？”

“你八間房都租出去了，為啥不住小寶那？”

李萬年眼神閃了閃：“小寶他媳婦嫌我礙事……她說我整天咳嗽打呼，還不洗腳，家里味兒大……”

“那當年你分家時怎么說的？不是說‘小寶是你養老的靠處’？”

李萬年臉一紅：“那時候……那時候我看小寶沒你能耐，我怕他吃虧……”

“你是怕他吃虧，怕我吃虧你怎么不想？”李大柱語氣漸漸冷了，“你看著他媳婦能干，就想著依靠他養老，那你養我二十多年，啥時候想過我也想靠個爹？”

這話一出，李萬年抿著嘴不吭聲。

李小蘭在屋里聽著這對父子隔空對話，眼淚都要出來了。

第二天，村里人都知道李大柱把老頭攆回去了。

“哎呀，親爹也不管，真是鐵石心腸啊。”

“你說當年也是老李偏心，八間大瓦房全給小寶，老大那土坯房，地基都裂了，誰不心寒？”

“這叫現世報。”

村口的大媽們你一句我一句，唏噓不已。

李大柱沒理會，他只知道，自己從小就吃夠了偏心的苦。母親早逝，他是哥哥，什么事都得讓，吃飯最后一個坐桌，衣服穿弟弟的舊。他結婚時父親拿不出一分錢，還說：“家里留點底給你弟弟娶媳婦。”

可小寶呢？娶老婆全是他給張羅的，房子、彩禮、家電一應俱全，后來生孩子坐月子還請了保姆，連家里下奶湯都是他出的錢。

父親就一句話：“你弟沒你命好。”

命？是他自己拼出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三天后，村干部上門來找他。

“大柱啊，老爺子住你老屋那邊去了。那房子漏雨，他晚上冷得不行，喊都喊不醒，你去看看吧。”

李大柱趕過去一看，李萬年縮在土炕角落，鼻涕嘴角都凍住了。

“爸！”

他還是叫了出來。

李萬年迷迷糊糊睜開眼，嗓子干啞：“我……我冷。”

李大柱嘆了口氣，把人背起來就送去了衛生院。醫生說是重感冒引起的肺炎，要留院觀察幾天。

他坐在病床邊守了一夜，回想起小時候病了沒人管，只能躲在墻角縮成一團，那時候要有一點關懷，他不會恨得這么深。

第二天李萬年醒了，看著兒子守在身邊，哽咽著說：“我……我對不起你。”

李大柱沒說話，只是遞了一杯水給他。

出院后，李萬年還是被李大柱接回了家，不過不是住主屋，而是住在后院那間單獨的偏房。

“你想住可以，我給你屋子，給你飯吃，但你別指望我叫你一聲爹。”

李萬年點點頭：“我不奢求……你還愿意管我，已經夠了。”

李小蘭悄悄問哥：“你不怕村里說你心軟了？”

李大柱說：“我是心軟了。但我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媽。”

“她要在天上看著我一把年紀還把他趕走……她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過年那天，李家屋里貼了新的春聯，李萬年穿著棉襖，坐在門口曬太陽。有人來拜年，看到他還活蹦亂跳地坐那兒，都一臉驚訝。

“哎呦，老李你不是病倒了嗎？小寶不是不管你了嗎？”

李萬年笑笑：“不怕，有大柱在。”

村民驚嘆：“你兒子可真是個好人。”

他笑著點頭，卻也沒有解釋，心里清楚得很：這晚年，是他捧著臉皮求來的。

而那八間磚房，如今只剩下租金，還給不了他一個叫“家”的地方。

這世界，有些虧欠，拿金山銀山也補不回。

你給別人的是一間土坯房，最后卻想用感情換一棟養老別墅，那是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