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拓北庭的“定位”非常牛氣，很有格局，甚至包括了全中國人民。它對新疆產(chǎn)生的重要作用顯而易見，讓新疆的歷史變成了一個以軍人為主導的社會，也讓漢唐的西域與今天的新疆都成為了祖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一、趕大營

讓我們首先從一部記錄片說起。這總紀錄片叫《趕大營》，天津人拍的，首次全景式揭秘了天津人“趕大營”的傳奇故事。

那么，什么是個“趕大營”呢？

首先是它有著這樣的一個歷史背景：清朝末年，來自中亞浩罕汗國的軍事頭目阿古柏趁大清帝國無暇顧及西北邊疆，在英國和沙俄的支持下，攻占新疆的大部分城市。1875年，慈禧太后任命左宗棠為欽差大臣西征阿古柏，收復新疆。新疆路途遙遠，途中多荒漠之地人煙稀少，為糧餉發(fā)愁的左宗棠頒令招募商販隨軍出關販售，配合解決軍需供應。

其次是編導組為其給出了這樣的定義：以天津楊柳青船工安文忠為首的數(shù)百名楊柳青人，看到這是一條謀生之路，積極應募。他們肩挑小簍，躉上針頭線腦、藥品及日常生活用品，追隨西征軍大營進入新疆，為軍隊提供補給，同時還為左宗棠大軍運輸軍糧和彈藥。這一事件史稱“趕大營”。

最后是線路問題：據(jù)紀錄片《趕大營》總導演李家森介紹：“在紀錄片我們拍攝到了一份天津人趕大營時期使用過的路單。這份路單展開后有1、5米長。從路單上的時間看，是1922年整理的，距今已有90多年了。路單上詳細記載的站點有153個，經(jīng)靜海、滄縣、德州、臨清、濮陽，越黃河后到河南省的鄭州、開封、洛陽，再經(jīng)過西安、寶雞到天水、蘭州，出嘉峪關，過玉門關，穿哈密，經(jīng)奇臺，最后到達烏魯木齊。他們一共走了8171里。”

背景有了，事件有了，線路也很清楚，就能明白“趕大營”是怎么回事了。但是，我要說的是，“趕大營”一詞可能要比清末這一歷史時期早得多得多，要比從明朝中期至民國初年四百余年的歷史長河中，無數(shù)山西人、陜西人、河北人背井離鄉(xiāng)，打通了中原腹地與蒙古草原的經(jīng)濟和文化通道，帶動了北部地區(qū)的繁榮和發(fā)展，作為“中國近代史上最著名的五次人口遷徙”事件之一的走西口還要早。趕就是去，到某處去，趕大營就是到大營去，這個大營不是一個地方，也不是一個單位，而是大家聚齊了一塊兒走，走新疆。大家一起走，人多好照應，相互支持幫助，安全，成功率也會高一些。

二、拓北庭

為什么說趕大營要比走西口早呢？先來看看一個歷史名詞——拓北庭。

拓北庭，是指中國歷代政府和民眾在玉門關、陽關以西的西域廣大地區(qū)從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活動，在清朝時泛指在新疆地區(qū)的活動，其影響力輻射到中亞、歐洲，經(jīng)濟基礎支撐了政府從事的政治、文化活動，是當年陜甘人民發(fā)現(xiàn)的新的謀生方式。

其歷史意義在于：開辟了大規(guī)模的墾荒經(jīng)商移民浪潮。自漢朝設立西域都護府，包括新疆在內(nèi)的廣大西北地區(qū)被中國官府正式管轄。唐朝時設立北庭都護府，加強了對這一地區(qū)的統(tǒng)治，除了漢唐大規(guī)模移民，清朝更是加大了移民新疆的力度，實行“移民實塞下”的政策，駐軍屯墾，大量的軍人、農(nóng)民、商人等來到新疆并留下生活，到了清未，漢人已遍布新疆各地。

其人群定位為：歷朝全國各地在新疆退役軍人、商人、農(nóng)民、官員及其后代。拓北庭中從事商業(yè)的人群主要來自陜西、山西、湖南、天津、湖北、河南、四川、廣東、廣西、福建等地。

這種“定位”非常牛氣，很有格局，甚至包括了全中國人民。它對新疆產(chǎn)生的重要作用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它讓新疆的歷史變成了一個以軍人為主導的社會，也讓漢唐的西域與今天的新疆都成為了祖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為，就每一次移民來看，軍人都是主導，都是先行者，今天的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也是這樣的。所以，即使到了當下，新疆人還把祖國內(nèi)地叫“口內(nèi)”，意思是泛指長城以內(nèi)的地區(qū)。這除了說明他們守衛(wèi)和生活在祖國的邊疆的特指之外，“口內(nèi)”還有著家鄉(xiāng)的意思，是一個情感飽滿的詞匯。

現(xiàn)在，來說早的問題。西漢在打通河西走廊與西域的同時，也奠定了當時中國的疆域基礎或者說是漢地的基本范圍，這個基礎或范圍當然包括新疆。這時候，中原及其以南地區(qū)人民想要同北方草原人民進行大規(guī)模的貿(mào)易基本是不可能的，主要是因為長城的阻隔與當時的一些貿(mào)易的政策，也就是說，這種貿(mào)易只能停留在長城沿線的關口，把生意不能做到根上去，在關口有中間人，很有限的。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就是貿(mào)易與貿(mào)易者不能直接面對面，很多利潤都被中間人給賺走了，還要上稅，這對生意人來說多少有些不滿足、不過癮。

但是，南北的貿(mào)易需求又很大，賺錢的機會很多，怎么辦呢？這時，長城的另一個作用便被顯現(xiàn)了出來，其沿線有駐軍，相對安全，那么，中原及東南方向的商貿(mào)活動只能沿長城向西，南來的向西，基本接近于紀錄片《趕大營》介紹的路線。這樣，中原及東南方向的商貿(mào)活動就沿著河西走廊到了新疆，而到新疆也不僅僅是為了把物品僅僅交換給新疆當?shù)厝耍瑧摽吹剑狈讲菰褡逡矔蛭髟谛陆c新疆當?shù)厝水a(chǎn)生貿(mào)易與交換，如此，需要貿(mào)易與交換人們就在新疆碰面了，大家根據(jù)各自的需要，賺足銀子，各回各家。

商貿(mào)的路就這樣被拓開了，北方草原民族至新疆進行商貿(mào)活動的這條路線即是今天所說的草原絲綢之路的一部分。當然，中原及東南方向的商貿(mào)有一部分會通過長城的直接向北，但民間的規(guī)模應該不是很大，在直接向北的貿(mào)易行為中，官方的遠大于民間的，官方之間的互換一直都是主流。

唐朝雖然統(tǒng)一了北方的草原，但實行了民族自治的政策，為了便于控制邊遠的少數(shù)民族，在少數(shù)民族聚居地區(qū)設置羈縻府、州作為行政特區(qū)，大者稱都督府，小者稱州，以當?shù)厣贁?shù)民族的首領為都督、刺史，可以世襲。那些羈縻府、州作為唐朝的行政機構(gòu)，接受唐朝的管轄，唐朝在其地也有駐軍，但是，其權(quán)力依然很大，與朝廷之間的貿(mào)易交換行為依然遠大于民間的。宋時，中國的南北方是兩個平等的機構(gòu)，契丹人把宋稱為南朝，官方間的貿(mào)易仍然是主流。元朝統(tǒng)一了中國，導致了草原絲綢之路繁榮，但它很短暫。

明朝之所以能出現(xiàn)走西口主要是因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因為蒙古人為了自身發(fā)展出臺了很多吸引人口的政策，主動招募內(nèi)地民人墾種；另外一方面即是晉、陜北部為中國傳統(tǒng)上重要的農(nóng)牧分界線，也是內(nèi)地最早得到開發(fā)的地區(qū)之一，農(nóng)耕文明有著數(shù)千年的歷史，因地狹人稠，加上天災頻臨，不少下層民眾蕩析離居，動輒流移。因此，走西口一直延續(xù)到了清代、民國。

雁門關上雁難飛，歸化圓寶如山堆。

山西亢旱沒啥事，歸化一荒嘴揪起。

歸化是呼和浩特市舊城，嘴揪起也就是餓肚子的模樣，肚子餓了，前胸貼后背，嘴呢，也揪（噘）得高高的了。這是一部辛酸的移民史，是一部艱苦奮斗的創(chuàng)業(yè)史。

所以，拓北庭應該是一個比走西口更早的歷史名詞。

三、有多難

拓北庭一路有多難？風霜雪雨，烈日炎炎，多少懷揣發(fā)財夢想的人殞命戈壁沙漠，與死亡共枕難眠，夢斷西行途中。這是今天一般意義上對它的描述。在這里，我講兩個故事。

我的一個太爺，大約在民國時去了新疆，我在《懷念羊》里寫到過他，說是聽大人們說他的腰間系著一根草繩，穿著一件黑裹肚子（棉襖），手褪在兩個在袖子里，年紀輕輕地貓著腰凍得瑟瑟抖著去了新疆，再也沒有回來。我寫《懷念羊》大概是2007年，我剛30歲，出版后，我的一個本家看到了，他就打電話給問我：“我們是一家吧？我怎么也有一個爺爺去了新疆沒回來？”

我的這個本家我沒見過，他報上名字時，還真和我是一家，是我侄子輩，但我說的爺爺和他說的爺爺并不是一個人。我們的老家都在甘肅，一個姓路的小家族，就有兩個人去了新疆，而且都沒有回來，多少能看到當年去新疆之人的不易與眾多。我的本家最后對我說：“叔，你給咱好好聯(lián)系，最好我把太爺和你太爺?shù)暮笕硕冀o找到！”聽了這話，我鼻子發(fā)酸，而時間已經(jīng)過去快一個世紀了。

還有，我在甘肅日報工作的一位朋友，姓黃，他的一個太爺也去了新疆，再沒回來，他的爺爺為了找太爺，最后到新疆安家了，但他的太爺卻一直沒找到。十多年前，我在蘭州工作時，這哥們常和我一起喝酒，說到這檔子事時，總會多喝兩杯，之后酸酸地感嘆：“唉，我太爺那時去新疆，只提了一根打狗棍……”

這就是難，也是我們對親情與歷史的懷念。另外還有一首歌很能說明問題：

出了嘉峪關，兩眼淚不干。向前看，戈壁灘；向后看，鬼門關。出了嘉峪關，兩眼淚不干。上望灰色天，下看戈壁灘。出了嘉峪關，眼淚擦不干……

我要說的是，嘉峪關雖號稱“天下第一雄關”，但它是始建于明洪武年間的。漢朝的雄關在敦煌，是不可能有這么悲傷的歌的。明朝雖然修建了嘉峪關但最終還是棄守了，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十一月，滿速兒汗入寇肅州，游擊將軍芮寧陣亡，全軍陷沒，嘉峪關失守。從這個意義上說，修建“天下第一雄關”的明朝其實是不雄的，丟失嘉峪關及其以西地區(qū)，也使它很快滅亡了。這首歌可能就產(chǎn)生于這個時候，也就是說，在當時的情況下，人們依然堅持著拓北庭。

明初，為了保證邊疆安全，大力修筑長城，同時駐扎大量軍隊。為了保證邊防軍隊的后勤供應，明政府針對陜西關中產(chǎn)糧豐厚的實際，在陜西率先實行以糧食換取鹽引的“食鹽開中”政策，鼓勵陜西商民將糧食販運到邊疆。著名陜商研究專家李剛在一篇文章里說，糧食面廣量大，搬運不易，商人們只好“互相聯(lián)引”，以鄉(xiāng)土親緣關系為紐帶，抱團走上聯(lián)合販運糧食的經(jīng)營道路，這就產(chǎn)生了明代初年中國產(chǎn)生最早的商幫——陜西商幫，并在以后的五百多年歲月里，壟斷經(jīng)營著以古老絲綢之路為主要通道的祖國東西部貿(mào)易，為中國西部的初期開發(fā)立下了汗馬功勞。

在這汗馬功勞里，李剛還為人們講述了一個無比凄慘的故事：

清代中葉，陜西渭南有個叫張云的男孩，他還在母腹中時，他的父親張云霄就離家到甘肅做皮貨生意，一走十數(shù)年，杳無音訊。張云出生、長大，但別人的孩子能見到父親，他卻不能。于是，13歲那年，他不顧母親的阻攔，踏上了千里尋父的道路。

一個沒有見過父親的男孩去找自己的父親，那時候，當然不會有照片之類的影象材料，張云腦子里只有他自己的生辰八字，和母親向他講述的父親的大致形象。一路風餐露宿，張云走了近一年才走到蘭州。盤纏沒了，他就一邊給人打臨工，一邊打聽父親的消息。后來，他聽一位同鄉(xiāng)說，父親在嘉峪關以乞討為生。

張云顧不了許多，連夜上路，經(jīng)過三五個月的輾轉(zhuǎn)終于來到了嘉峪關，每天站在嘉峪關的城門洞前，仔細辨認著過往的每一個行人。終于有一天，他見到一位衣衫襤褸的乞丐從城門洞前經(jīng)過，長相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就上前盤問并告訴自己的生辰八字。

聽了張云的述說，乞丐兩眼放光，他呀，就是張云的父親——張云霄。這時候，張云已經(jīng)18歲了，也就是說，他離開家尋找父親已經(jīng)整整5年時間了。于是，父子二人在嘉峪關前抱頭相認。張云霄并告訴張云，他因在甘肅經(jīng)營皮貨生意失敗，自覺無顏見家鄉(xiāng)父老，就在嘉峪關一帶乞討了此殘生。張云聽罷，帶著父親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渭南老家。

這個故事被記在乾隆年間的《渭南縣志》里，而嘉峪關僅僅是拓北庭路上的一個點。

四、還有一段路

“張云千里尋父”的悲情故事把我們引入了陜西，而從陜西到成都的蹚古道上也有著拓北庭的蹤跡。

蹚古道是陜康藏茶馬古道。近年來又被學術界稱為“西南絲綢之路”，由陜西商人與古代西南邊疆的茶馬互市形成。明朝時，有數(shù)百萬斤茶葉販運（從陜南到四川康定一帶），到清朝時達到了數(shù)千萬噸。由于明清時政府對販茶實行政府管制，販茶分區(qū)域，其中最繁華的茶馬交易市場在康定，被稱為蹚古道。因此，陜康藏茶馬古道是當時可以在國內(nèi)跨區(qū)販茶的茶馬古道。

蹚古道包括“秦蜀古道”，從長安（今西安）到成都的古道，全長1000多公里。從長安出發(fā)，分別經(jīng)長安子午古道，周至黑峪口、周至辛口、駱峪口的儻駱古道、眉縣的褒斜道出發(fā)、陳倉道（故道）到達漢中，再由漢中到達成都。同時，由寶雞陳倉道出發(fā)的路線也可經(jīng)金牛道直達成都。

陜商最早走的路線是經(jīng)過“秦蜀古道”，走向巴蜀（主要是康定，也有商人走向西亞、印度和東南亞，在康定分為兩條路線，一條向西走向西藏，一條向西南走向云南），因為在古道之間來回走，“趟”是次數(shù)之意，稱為“趟古道”，“趟”還包含有踩山踩水路、試探、隨大家一起之意，“趟”的異體字是“蹚”，所以書面上寫為“蹚古道”。

交易不可能只有茶，還有更為廣闊的貿(mào)易，這也是拓北庭中有四川和大西南人群的重要原因。下面，一起來看網(wǎng)友繪制的這張圖，就能把拓北庭看個清楚明白。

最后，強調(diào)一下，拓北庭之所以是拓北庭而不是拓新疆、拓烏魯木齊，也有著它悠久的歷史信息。北庭來自在于大唐北庭都護府，轄境相當今阿爾泰山以西， 咸海以東， 天山以北和巴里坤湖周圍地區(qū)，與安西都護府均為唐朝時期新疆地區(qū)的管轄機構(gòu)，是一個非常廣闊的地域概念。北庭都護府府治在今新疆吉木薩爾北破城子。

至于烏魯木齊的名稱則是一個很晚的概念，其稱謂Urumqi，在公元925年和田塞語文書《使河西記》中才有記載，是蒙古語，意為“優(yōu)美的牧場”。也就是說，距今也就1000來年。過去，新疆經(jīng)濟和文化的中心，并不在烏魯木齊，人們在新疆巴里坤這個地方南北分道，可去南疆與北結(jié)束。巴里坤也是清朝前期平定準噶爾叛亂的區(qū)域性指揮中心，建立烏魯木齊城之后，巴里坤的地位才為烏魯木齊所取代。

烏魯木齊這個地方過去河流眾多，沼澤密布，路不是非常好走，是一片“海”，直到現(xiàn)在，一些烏魯木齊的老人還將烏魯木齊稱為“里海”。面對這一片“海”，還有路上的茫茫沙海、綿綿戈壁，就可以感受到拓北庭的這個“拓”是多么地堅強有力，甚至大氣磅礴。（文｜路生）

“趕大營”？有多少人榮歸故里 又有多少人命喪黃泉》；李剛《品味絲路傳奇之陜商：出了嘉峪關，兩眼淚不干》；任升《“拓北庭”的歷史地位與意義 》等。圖片來自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