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曉東
退休后的張義堂。
【人物簡介】
張義堂,1916年出生,2010年去世,江蘇省淮陰人。私立南京國醫傳習所學員,受教于張簡齋與郭受天。曾經在常州市從事衛生工作,參加過全國血防工作,長期擔任《江蘇中醫藥》雜志編輯。
張振興:張義堂之子。
【口述內容】
我父親張義堂,1916年8月出身于淮陰五里莊,祖籍揚州。他天性愛學好動,不墨守成規。我聽說他是一個人徒步到南京,考上了私立南京國醫傳習所。我保管著他的一張照片,上面有他的老師張簡齋與郭受天。旁邊是他的同學侯席儒、汪六皆、傅宗翰等。畢業后,我父親在南京同仁堂,還有中醫私立醫院、中醫診所坐堂行醫好幾年。期間,因為我爺爺奶奶生病,他就回淮陰農村看望,同時又做游鄉的郎中。
南京私立國醫傳習所復員后第一屆畢業典禮全體師生合影。
曾經聽我父親說,他在農村時,在一個獨廟里遇到一位和尚,后來知道他是一位地下黨員。那個獨廟可能是一個交通站、聯絡站,和尚正好生病,是我父親把他治好送走的。
我父親回家后,有人向日偽軍舉報我父親是共產黨,日偽軍就到我們家來搜查。我父親躲家里面樓上的糧倉里,從糧倉上一個小出氣孔跳下去,腿都跌斷,拼命跑掉了。日偽軍就把我大煙鬼爺爺抓走了。我叔叔說,后來家里面賣了很多土地,花了5000大洋才把爺爺贖回來。1949年,父親到了常州,我們全家人從淮陰蘇北五里莊逃亡到常州投奔我父親。
我父親有一張與我母親坐在吉普車上、挎著手槍在常州的照片。還有一張我父親在一棵樹下與幾位解放軍在談話的照片。這些照片都在一場大火中燒掉了。現在這些無從考證,但有一點,在解放前,我父親幫地下黨做過一些事情,比如幫解放軍衛生員識別中草藥。之所以后來沒有跟解放軍部隊走,可能是因為我父親家庭成份問題。
張義堂保存的老照片。
新中國成立之初,我父親被任命為常州市市委衛生股股長,我家里曾保管著一份油墨宣紙印刷的任命書的,也因為失火沒有能夠保存。聽我父親說過,那個時候,每個月發他三塊大洋,他把一塊銀元放在食堂,能吃半年。這些都是我父親說的,我們也沒有什么旁證。
我是1955年生的,我們全家可能是1952年、1953年才搬到南京來的,住在醫院的房子里。那個時候,我父親參加了全國血防工作,負責江蘇與安徽,后來他就在南京定居,把我母親也調到南京。我至今還保留著一張“江蘇省各市支援血防工作全體中醫師合影”的照片,拍攝于1956年3月,上面有我父親。血防工作結束后,他到了江蘇新醫學院,在《江蘇中醫藥》編輯部做編輯,同時也上課。
江蘇省各市支援農村血防工作全體中醫師合影。攝于1956年3月。
當時我母親調到南京,幾個醫院都可以去的,因為南京市第一醫院有房子,就到了南京市第一醫院。我母親生于1922年,外公外婆開了一個私人的絲織廠,雇了7、8個工人,屬于小業主。我母親姐妹三人,都不愿意在自己工廠打工。我母親就一個人跑到上海,在當時的法組界一個教會醫院參加了護士培訓班,之后就留在醫院當護士。我也不知道她是怎樣認識我父親的,兩三年后她就與我父親一起到常州,都在衛生股工作。我母親是一個熱心革命的積極分子,算是在建國前參加革命工作的。調到南京后,我母親在南京市第一醫院產科做過護士長,在急診室也干過,文革中被醫院關過2次,說她在工作期間丟掉了進口的醫藥設備,最后被逼患了精神分裂癥,在精神病院住了幾次,后也早早退休,一直在家,沒有參加工作。但是,她每年拿13個月退休工資。
文革中,南京中醫學院有學生造反。在南京延安劇場,父親被要求上臺發言,發言完后,他就攙著我回家了。聽我叔叔講,那時,全國中醫藥有一個大會在天津召開,我父親也應邀去大會發言,給大家講中醫學基本原理和陰陽五行,然后就回來了。
平時我們家沒人,因為姐姐出門比較早,哥哥插隊農村8年,我在農村呆了5年。住在南京市立醫院宿舍的時候,與別人家來往也少。1976年,因為家庭的緣故,父親提前兩年退休。我父親的工資是75塊錢一個月,一直拿到退休。
南京中醫學院等單位審校《中藥大辭典》代表合影。后排右二為張義堂,1960年攝于中山植物園。
江蘇省中醫學校門樓。
父親退休期間也沒有閑著,平時他寫東西,寫了幾本醫學書,我記得有三套書,封面有紅皮的、黃皮的、藍皮的,每套印100到200本,送人。禮拜天常有學生、病人上門。
他后來多數做的工作是編輯,然后這個地方上課講座,那個地方上課講座過了幾年,父親被江蘇省中醫院聘請過去,在一個疑難雜癥門診行醫。好幾個學生跟著后面抄處方。那時候,我也去過幾天,但是不行,去了兩、三天就回來了。父親說我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太笨了,逼我背書。
在江蘇省中醫院干了一段時間后,父親在鹽城市濱海中醫院工作的一個學生叫孫秉華,請他到濱海,說那邊為消化癌、胃癌高發地,希望我父親在那邊坐堂行醫帶學生。時間大概在1980年、1981年左右,《健康報》還報道過我父親在濱海工作的一些事跡。我單位的衛生所所長看到了,就把我叫去談話,想讓我到衛生所學習當醫生。所長是一個西醫,也曾經跟我父親學過一段時間的中醫,他認為我父親在中醫學原理、陰陽五行、岐黃醫道等方面造詣非常深。南京中大醫院的李建華醫生,也是西醫,他與我父親關系非常好。
張義堂與南京中大醫院醫生李建華(左)。
從濱海回南京后,我父親就沒有出去行醫。也有學生、病人經常上門要求開處方。
南京肉聯加工廠的一個同志經常到我家找我父親看病,他是胃癌,藥吃完了他就過來,然后請我父親開處方,他自己到藥房買藥。還有一個編竹簍、竹筐、蒸籠、屜子這些東西的人,他患的是鼻咽癌,也經常到我父親這兒來開處方抓藥。這兩位病人斷斷續續來了2到3年,所以我知道。平時到家看病的都是疑難病人,還有消化癌之類的。
大概是1984年還是1985年,廣州派了一架專用飛機到南京來,接我父親去廣州幫一位首長看病,南京市政府派車到長樂路46號南京市立醫院宿舍接我父親。我父親急急忙忙地走,什么東西都沒有準備。事后,還是我們家對門一位在南京市立醫院放射科工作的醫生告訴我們這件事的。我父親回南京后,也簡單地跟我和我哥哥講過,我們才印象深刻。
《江蘇中醫藥》雜志社編輯部同事看望張義堂,攝于2005年前后。
2010年,我父親去世。在我印象中,我父親是沒有休息時間的,不是與學生一起出去,就是在家幫病人看病。全國各地都有,安徽的、蘇北的,這邊常州的,上海的、無錫的都有,都來向他討教學習。
還有一個在美國的學生叫劉英,也經常來,好像是江蘇政協委員,反正經常到國內來,一來必定到這兒來拜訪。我父親還和他的學生一起到南京的雞鳴寺、紫金山天文臺去參觀,也有照片。
南京私立國醫傳習所學術研究會全體干事合影。
【歷史現場】
1983年,張義堂在南京市立醫院家屬區的家遭遇了一場大火。1984年春節,張義堂撰文懷念老師郭受天對此記錄為:“在1955年他(郭受天)還曾為我寫的《中醫學原理》初稿看過便寫了序言,其中談的大量為當代中醫學術史話,我因文鋒涉及某些人士太難堪,事雖皆千真萬確,而未刊印,今原稿亦失,由于鄰人過失事故,煤氣包走火釀成火災,燒毀我大量醫書史實資料。”
張振興介紹說:我們兩家之間的隔墻是木板蘆席,都是易燃物品,我們家的地板、天花板都給燒上了。很惋惜的是,我父親保存的許多資料、照片也給毀了。
【親友旁述】
張義堂兒媳王美芳口述歷史
我是1981年進他們家門的,在我的印象中,我公公與我婆婆生活方面不太考究,他們的心思放在醫術上。
我公公他搞的是中醫,經常有人來找他看病,總三天兩天有人來找他。講良心話,那時候我們房子又小,我們也有點嫌煩。我公公他卻不厭其煩,來任何人他都幫人家看,然后帶人家把脈,看人家舌苔,幫人開處方。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個人好像得了肝癌,在很多醫院看過,宣布他不行了。他的小孩找到我公公,開了處方,服了藥,那個病人又活了好幾年。病人曾經來我家,感謝我公公。
我公公就是書呆子,除了吃飯、睡覺、帶人看病,就是寫書。經常有人來找他,都喜歡跟他要一本書走。人家只要跟他講一聲:張老你能不能給我們一些書帶回家看看,我公公就會給。所以我家有很多書籍到最后都不了了之。我公公對人很真誠,沒有一點虛情假意的樣子。因為我是兒媳婦,有一些東西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有時候我對我家兒子講,你要跟爺爺學,對待病人一定要真心實意。
張義堂夫人薛敏惠(右),攝于上世紀四十年代。
我公公想象力比一般人強。我記得他吃過油條,就把手在腿上擦擦,他說這是護皮膚。
我公公到九十幾歲了,還是一天到晚坐在桌子上寫,除了吃飯、睡覺,都是抓筆頭子。他寫五行八卦這些東西,他畫畫也很好,畫龍。他還為我家兒子改名字,說他命中缺水。
我有時候跟他們開玩笑,我說你們張家這么多兒子沒有一個遺傳你們家父母,有點可惜了。我們搬到江蘇省衛生廳這個房子來,許多人講張義堂了不起,這個老爺子真的很不錯,他很有學問。當時我們心里也覺得蠻沾沾自喜的,雖然不是自己父母,但是嫁到他家來也是他家人,就是這個。
【采集時間】2024年9月27日上午
【采集地點】南京市高樓門57號
【采集整理】南京市中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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