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捷宇
【1998年生于深圳,青年作家,高中語文教師,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教育學會會員。榮獲第六屆葉圣陶教師文學獎(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主辦)、第三屆“新芒文學計劃”征文大賽一等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與芒果TV聯合舉辦)、第九屆“深圳十大佳著”、2023睦鄰文學獎等獎項。】
1998年出生的武捷宇,是在深圳本地成長起來的青年作家,也可以說是“深二代”作家,不過這樣的“深二代”其實也分三種類型,一種類型是早年的郁秀,她的成功更像是野生野長自發自為(作為國內著名印度文化學者的郁龍郁教授的女兒,也許為她提供了同齡人少有的文學環境),為深圳文學的青春寫作樹立了一座極高的燈塔;第二種類型如文珍、王諾諾等,在深圳完成初高中學業,到外地讀大學后才成為了作家;第三種就是武捷宇這樣的作家,可以視作深圳青春文學、校園文學多年發展結出的碩果。這樣的果實,如張悉妮、李墨白、韓淑嫻、趙莉、袁博、武捷宇、時瀟含、丘玉琪、丘楚原、黃子真、王藝博、歐陽子毅、姜二嫚等,得益于深圳良好的校園文學教育,以及深圳市文聯市教育局聯合推動成立的中學生文學社團聯盟及楊宏海、謝晨等多年堅持推動“陽光寫作”的助力,也得益于嚴凌君、陳萍、萬福友、陳冬平、陶粲明等一批校園名師的付出,都有很高的起點,也有比較亮麗的文學成績。不過他們這些文學天才到外地高校完成學業后,大多從事了不同的工作。能對文學創作保持了持續的熱情,不斷有作品問世的,目前看袁博和武捷宇是其中的佼佼者。
就武捷宇的創作而言,她迄今已出版長篇小說《十五日》《蕉鹿》,《蕉鹿》榮獲第六屆葉圣陶教師文學獎(全國教師文學創作最高獎)、2022全國十大勞動者文學好書獎、第九屆深圳十大佳著獎、2024深圳睦鄰文學獎、深圳報業集團出版社2024年度十大好書等,獲選深圳都市題材精品文學扶持項目,入圍首屆梁曉聲青年文學獎。部分作品刊登于《特區文學》《北方文學》《中學語文》《晶報·深港書評》等報刊。
筆者因長期從事作協、評協的工作,也始終在深圳文學的現場,對包括武捷宇、袁博、文珍、王諾諾等在內的這批作家,十多年來一直比較關注。結合對武捷宇作品的閱讀,談點初步的觀感。
最早接觸的是武捷宇的長篇小說《十五日》,這部作品筆者推薦參評深圳市第九屆十大佳著的評選,上榜后,為這個作品撰寫授獎詞。授獎詞是這樣寫的:這是一部具有鮮明Z世代文學風格的作品,同時兼具文學經典化的譜系。在種種經典和流行的資源(“十日談”“七宗罪”“紅白藍”“密室逃脫”“西西弗斯”“治愈系”……)之上,作者將小說故事建基于一個具有批判性的現實題材的核,反映一樁校園霸凌案件對八個家庭20年的傷害和影響,但小說結構的設置,卻舍棄現實主義的線性講述,而是將故事中涉及霸凌案的八個人放到一個“紅頂密室”(《深紅色房間》原型),以此為背景,在時空的變換和糾纏中,通過十五天內的十五個場景,十五種情景,十五種氣氛,搬演一出出戲中戲,將與帶血的舊案有關者通過這樣的還原、重現、拷問,并通過過去、現在、未來三個二十年的敘事空間,將這樣一個并不新奇的故事,賦予了打開的更開闊的反省空間。從而,這個故事,關乎人性、生命、自我,也關乎正義、善惡和療愈。作品寫出來一種豐富性和復雜性,也寫出來一種殘酷性和荒誕感,但她試圖超越這樣的無力和荒誕,從而這成為一部兼具現實性和類型性的現代主義佳作,一部有野心的Z世代作家破壁之作。
2023年,武捷宇以一篇不算很長的非虛構《病房里的綠簾》,參評深圳睦鄰文學獎,筆者作為終評評委,對這個作品也給予比較高的評價,認為這是一篇小說化手法的散文佳作。寫得如此真切、刻骨,寫出真切的疼痛和刻骨的疼痛,這疼痛感染到了傳遞到了我們讀者。而且這痛不僅僅是個體的,還有她的病友,每個人都有疼痛而且每個人的疼痛都這是不相通,但相通的是那份關切和愛。這通篇的疼痛和通篇的愛足以讓我們每個人感動而致泣下。最后,仍要感嘆作者的好文筆,渾然天成的好作品,沒有更好的方式和文字能記下這些了。她做到了。
2024年武捷宇以一部中篇小說《溪山》參評睦鄰文學獎。盡管評委會辦公室提交給終評委的稿子都是匿名的,但盲評之時,筆者也大致能猜出這個作品的作者。武捷宇的作品,已經形成了一種風格,一種腔調,一種氣息。這也是筆者在評《十五日》時就感覺到不太好輕易歸納的一種“Z世代”的文學風格。這是一部當代深圳青年人愛情的中篇小說(篇幅三萬多字,是中篇的體制,當然所寫人物、故事是短篇化,又可稱之為一個比較長的短篇),所寫深圳出生或在深圳長大的一代人的情感故事,關于人與人的關系的處理,關于人的經歷和家庭、遭際、環境給人帶來的傷害,影響到了人的愛的能力、方式和理解,并需要一生來治愈。兩個主人公,這對戀人,像是作者分身術——兩種人,兩種文化的遭遇、吸引和對話。往大里說,也許是文化、文明、價值觀等在這里、在這代人、在此時此地的相遇。作品敘事沒有大起大落,描寫精到、細膩,不急不躁,但也節制干凈。所述都是點滴小事,但小事中的細節、細節中背后的故事、故事所承載的寓言,等等,都是當代深圳小說、當代城市小說的有識別性的開始。他們已經不同于當紅一代的敘事模式和價值觀,小說是敏感情緒和心智的容器。作品也寫出來一種新一代作家不同于受經典文學影響哺育并追趕的作家的風格——也許這也是當今Z世代至今的年輕人的口味、口感,他們更喜歡這樣稍稍刻意跟現實美學保持一點距離。
作者文筆老練,已經是一位成熟的青年作家。描寫精到、細膩,充滿飽滿的細節。敘述不急不躁,但也節制干凈,穿插有及時的戲劇感。行文有她的詼諧幽默。拼接的方式,意識流的方式,時空交叉,有較大的容量。
這樣的一個題材。寫好并不容易。兩個主人公,一個留守兒童,一個深圳二代。各自不同的經歷、際遇、生活的拷打,造成了各自的記憶和性格、習氣,所以人與人之間難以互相理解、互相分享,都往往只能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到底還是家庭,是記憶,是過去,塑造了他們的現在,以致于要用一生來治愈。
作品中,他們相愛。戀愛中的兩個(或普遍的當代)年輕人,互相計較,互相失去了交往、交流的能力。都他們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而無法進入兩人共同的世界。不會表達感情。會不會是一代人的通病?一段親密關系的進入,經常就會互相琢磨,互相揭露,互相揣測,到互相嫌棄。
其實,想一想,兩個主人公,這對戀人,又好像是作者分身術。他們的生活已非我們七零前代際的人所能了解或可輕易理解。他們有他們的喜好、趣味、追求和對未來的想象,他們有他們生活的藝術性(比如飯當藝術做),或藝術的生活性(藝術也可當飯吃),追求不食人間煙火的愛。但不談物質,卻又處處物質化。最終也受困于物質化的人間煙火。
文中,“陳山說,這就好比當我們描述不清楚一枚月亮時,我們的描述,就變成了指向這枚月亮的手指。”這“指月”手,語出《楞嚴經》中佛陀對弟子阿難所說: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當應看月。若復觀指以為月體,此人豈唯亡失月輪,亦亡其指。
然后,到了這部長篇《蕉鹿》。
她的畢業作品叫作《城》。這是一個關于文心的故事,一個關于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廣東漢劇的故事,一個關于舞蹈和戲劇的故事,一個關于高考的故事,一個關于三座城兩代人的故事。
這是一場蕉鹿之夢。
她的畢業作品叫作《城》。這是一個關于文心的故事,一個關于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廣東漢劇的故事,一個關于舞蹈和戲劇的故事,一個關于高考的故事,一個關于三座城兩代人的故事。
這是一場蕉鹿之夢。
這段文字具有很強的概括性,是這樣的故事,也是一場夢。從而,這樣的故事,就是人生如戲、人生如夢的故事,是世事如幻的故事。是夢幻泡影從而不可執著的故事。而這哪里又是故事?是領悟,是醒悟。也如《溪山》中的陳山所引用的一個源出《楞嚴經》中詞:指月。所看應該是所指之月,而不是指月的手指。否則,兩者俱亡(失)非實。
這樣的一部作品,可以稱之為作家的“青春祭”,也可以稱之為奧古斯丁(非盧梭)意義上的懺悔錄。有日系治愈和私小說的傳承,更多是寫成了反類型的成長小說——表面上的或者說結局上的治愈方向和功能,并沒有掩飾、沖淡作品作為一部泣血之作、決心而食欲知本味的自審的勇氣和果敢。其實,骨子里的作者,是一位認同文學救贖功能的嚴肅作家,她尊崇文學超越俗世和世俗的意義。
在這個作品中,也許我們能夠讀到作家部分或變形后的親歷、經驗、心跡和夢想和想象,她的漫長的青春以及真實的成長。也是在這個意義上,這個作品對于作者來講特別重要,也格外珍視。
這部作品的寫作其實有著極大的雄心,背景極其開闊,正如作者夫子自道中所說的,實則是將三座城兩代人的歷史和夢想都放諸一個人也即主人公阮行身上,以她的經歷、困境、成長和覺悟,在顯的層面上,寫她如何向往事(青春)告別,跟自己的和解,也跟社會(包括跟長輩同輩)跟世界和解,越過這樣的沼澤并從沼澤中生長自己靈性和救贖的花朵(或根系深植不動聲色拔節的棕櫚);在隱的層面的,作品所寫,無論是保氏姐妹(保健蘭保健青)、吳氏兄弟(吳心吳為吳祎)、羅宇父母各自不同際遇,還是她身邊林琛、劉一朗、吳雨霏、裘小貝等相交集同學的不同遭遇,都展現了一個宏觀、開闊的社會歷史縱深,將人放在環境中、背景下、歷史中,這樣的搬演(無論這樣的故事是以怎樣的形式發生,也無論是真是還、是劇還是戲),都有了堅實和立體可感的依托,如果是戲是劇,就有了舞臺,有了觀眾,有了人在歷史中生活中用細節搭建起來的真實感。
她一度痛苦萬分,透明化了第四堵墻,……那是她的幻想,她大腦里自導自演的海馬體游戲,但她在過去數年間卻全無知覺。
這是她的醒悟。全書寫執著,也寫這最后的覺悟;寫人局限(貪嗔癡慢、利衰毀譽稱譏苦樂世間八法,或傲慢、嫉妒、憤怒、怠惰、貪婪、暴食、色欲七宗罪),這樣的局限,作為人,都難以避免,無論徐還是羅,無論保氏姐妹還是阮行,都是欲望的奴隸。最終的救贖力量,也只有寬容和以“蕉鹿之夢”為方法的看破幻相。當然,幻相并不是能輕易看得清看得破的。
而這對于藝術的執著,是否也是一種需要看開的執迷呢?藝術和美,包括漢劇、舞蹈,也許不似名聞利養、功名富貴之類赤裸裸,但當保健蘭保健青姐妹、羅宇母親,包括阮行的命運都因熱愛藝術而改變(光鮮之后的毀滅或磨難),當徐敬禎、于迪、羅宇都因藝術而飛升(或墜落),當作品中反復使用兩戲(《蝴蝶夢》、《金蓮》)一劇(《洛神》)進行穿插以作象征(現實中人物命運的暗示或更抽象物我關系隱喻),我們能夠體察作者的一種猶疑。這樣的猶疑,表現在對主人公阮行大結局治愈風格的處理,她讓阮行心想事成,活成了她夢想的樣子。
當然,這也可看成是武捷宇真正的放下?對于文學的純粹度的執著的看開?從而這樣的一個有深度的私小說可能的心理小說、現代小說,其實還是寫成了一種反類型(推理型、治愈系)的具有武捷宇風格的小說。這樣的風格,在我們國內95后的寫作中,已似有跡象和初步氣象(體現他們一代的審美觀和價值觀,卡爾維諾意義上的輕盈,村上春樹意義上的清新,而且唯美)。
我們也可以說,是武捷宇有意為之的,從《十五日》開始?
作者簡介
作者系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研究員,一級作家。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