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這本書在微信讀書上,有一句話被2.4萬人劃線——
恰恰是實現夢想的可能性,才使生活變得有趣。
多么積極,多么令人欣喜。這本書自誕生起就在不斷地給人以更積極的心態,去面對命運的戲弄與磨練。
但可能很多人都想不到,它的作者保羅·柯艾略在年輕時,曾三次被送進精神病院,甚至還有過三次牢獄之災;抑郁、叛逆、瘋狂,是他那時候的關鍵詞。
他在與自我斗爭的那段時期,也曾質疑“發瘋”的緣由與意義,并由此寫成一部深刻的虛構小說——《維羅妮卡決定去死》。
24歲的維羅妮卡的人生是一條既定軌道:少年時代,她覺得選擇為時過早;現在是青年,她又覺得改變為時過晚;她就要死了,卻什么都沒經歷過。
人們從她的故事中讀到的,是堅持自己的生活有多重要,真正的健全其實是保有內心的瘋狂。
我們東奔西走,找到了保羅·柯艾略在《維羅妮卡決定去死》意大利語版出版時寫下的序言并翻譯了出來,他在其中講述了自己徹底發瘋的那段日子——
“你看,我無法在現實中生存,我找不到工作,也實現不了夢想,你說得對,我是個瘋子,我想回到精神病院去!”
我走進一個由瓷磚鋪成的小隔間。床上鋪著橡膠床單,床邊有一臺裝置,上面帶有把手。
“你要給我做電休克治療?”我問本杰明·加斯帕·戈麥斯醫生。
“別擔心。相比真正經歷治療過程,看別人接受治療反而更讓人感到創傷。對你來說,一點都不會痛。”
我躺下,男護士把一根細管塞進我嘴里,以防我的舌頭回縮。然后,他在我的頭兩側貼上了兩個電極,就像電話聽筒的兩端。
我看著天花板上剝落的油漆,聽到把手被扭動的聲音。下一刻,仿佛一層簾幕落在我眼前,我的視線迅速變得模糊,最后只剩下一道光點,一切歸于黑暗。
醫生說得沒錯,一點也不痛。
這個場景并非出自我的小說《維羅妮卡決定去死》,而是我的日記。我是在第二次住進精神病院期間寫下這段文字的,那是1966年,正值巴西軍事獨裁(1964-1989年)最黑暗的開端。
那時,社會機制帶來某種自然反應——外在的壓抑逐漸內化。中產家庭無法接受子女或孫輩想成為“藝術家”,因為在當時的巴西,藝術家幾乎等同于同性戀者、共產主義者、癮君子或游手好閑的人。
18歲時,我相信我的世界和父母的世界可以和平共存。我努力學習,爭取在就讀的耶穌會學校里取得好成績。我下午學習,晚上則夢想成為藝術家。不記得從何開始,我加入了一個業余劇團。雖然并不想做專業的表演,但我至少能置身于一群讓我感到親近的人之中。
不幸的是,父母并不認同我的觀點,他們認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無法和平共存。一天晚上,我醉醺醺地回了家,第二天早上,被兩個身材魁梧的男護士叫醒。
“跟我們走吧。”其中一人說。
母親在哭,父親則在盡力隱藏所有感情。
“這是為了你好。”他說,“我們只是想給你做些檢查。”
就這樣,我開始了穿梭于各類精神病院的旅程。我被收治,接受各種各樣的治療。
一有機會我就逃走,四處游歷,直到難以承受,最后回到父母家。我們度過了一段蜜月般的短暫時光,但不久之后,我又進入家人所謂的“壞圈子”,然后護士們再次出現。
生活中有些戰斗只有兩種可能的結果:要么摧毀我們,要么讓我們變得強大。
精神病院就是這樣一場戰斗。
一天晚上,我對另一個病人說:“你知道嗎?我覺得幾乎每個人都會在人生中某個時刻,夢想著成為共和國的總統。但你我不可能實現這個夢想,因為我們的醫療記錄不允許?!?/p>
“那我們就沒什么可失去的了,”另一個人說,“我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p>
在我看來他是對的。
我發現自己所處的境況是如此奇怪,如此極端,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東西:完全的自由。家人努力想讓我變得和其他人一樣,結果卻適得其反:我現在和同齡的年輕人完全不同了。
就在那個晚上,我思考了我的未來。
一個選擇是成為一名作家,另一種似乎更可行,那就是徹底發瘋。我將得到國家的資助,永遠不必工作或承擔任何責任。
當然,我必須在精神病院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但根據我的經驗,那里的病人并不像在好萊塢電影中看到的瘋子那樣。除了少數緊張癥或精神分裂癥的病理性病例外,其他病人都能夠正常談論生活,并在這個話題上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他們不時會感到恐慌、抑郁,或有攻擊性的行為,但這些都不會持續太久。
我在醫院面臨的最大風險,不是失去成為總統的所有希望,也并非感到被家人忽視或不公正對待,因為我心里知道,他們把我送進醫院,是他們出于愛和過度保護而做出的絕望之舉。
我面臨的最大風險,是我會將這種境況視為正常。
我第三次出院時——在經歷了逃離醫院/四處游歷/回家/享受與家人共度的一段“蜜月期”/再次進入“壞圈子”/被送到醫院這一如常的循環之后——我快20歲了,而且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節奏。然而這一次,似乎有什么發生了改變。
雖然我又回到了“壞圈子”,但父母越來越不想將我送回醫院。我不知道的是,他們已經認定我沒有了希望,并愿意讓我留在身邊,給予我以后生活上的支持。
我的行為愈發偏激,甚至開始變得具有攻擊性,但父母仍沒有提出送我去醫院的事。我經歷了一段非常愉悅的時光,因為我正嘗試執行我所謂的自由,為最終過上“藝術家的生活”。
我辭去了父母給我找的新工作,也不再繼續學業,全身心投入戲劇,還經常去知識分子喜歡的酒吧。漫長的一整年,我完全隨心所欲,但后來戲劇團被警察解散,酒吧也被間諜滲透。
我寄給每個出版社的故事都被退稿,我認識的女孩都不想和我出去,因為我是個沒有前途、沒有自己的事業、沒有上過大學的年輕人。
于是,有一天,我決定砸毀我的臥室。這是一次無聲的表達:你看,我無法在現實中生存,我找不到工作,也實現不了夢想,你說得對,我是個瘋子,我想回到精神病院去!
命運總是這么諷刺。我把房間弄得一團糟之后,看到父母給精神病院打電話,我松了口氣。然而,平時負責處理我病情的那位醫生當天正在休假。
護士們帶來一位年輕醫生。他看到我坐在那里,周圍是被撕碎的書、折斷的唱片和扯破的窗簾,便讓我父母和護士們先出去了。
“怎么回事?”他問。
我沒有回答。一個瘋子應該總是表現得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
“別再胡鬧了?!彼f,“我看過你的病歷,你根本沒瘋,我不會收你入院?!?/p>
他離開了房間,開了一張鎮靜劑的處方,并告訴我父母我得了“允許入院綜合征”(我后來才知道)——
正常人在某些異常情況下,如抑郁、恐慌等,偶爾會把生病當作逃避生活的一種方式。也就是說,他們選擇生病,因為保持“正?!碧y。我父母聽從了他的建議,沒再把我送進精神病院。
從那以后,我再也無法在瘋狂中尋求慰藉。我必須獨自舔舐傷口,必須經歷一些失敗又取得另一些勝利,我常常不得不放棄那遙不可及的夢想,轉而在辦公室工作。
直到有一天,我第n次徹底放棄,然后踏上了前往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的朝圣之路。在那里,我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繼續逃避面對“成為一名藝術家”的命運了,對我而言,這意味著成為一名作家。
于是,在38歲時,我決定寫我的第一本書,并冒險投入一場戰斗,一場我潛意識里一直都害怕的戰斗:為夢想而戰。
我找到一家出版社,第一本書(《朝圣》,講述我在前往圣地亞哥時,一路上的經歷)指引我創作了《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這本書又促使我寫下其他作品,進而被翻譯成其他語言,最終讓我能夠在全球各地舉辦講座和研討會。
盡管我一直推遲實現自己的夢想,但我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因為宇宙總是會眷顧那些為自己所追求的目標而努力奮斗的人。
1997年,在經歷了跨越三大洲的艱苦宣傳之旅后,我注意到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那天,我把自己的臥室弄得一團糟時所想要的東西,似乎也是許多其他人所渴望的。
人們更愿意生活在一個巨大的精神病院里,虔誠地遵循那些不知出自誰的規定,而不是去爭取與眾不同的權利。
在一次飛往東京的航班上,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下面這段話:
據加拿大統計局的數據:15至34歲的人群中,有40%的人患有某種精神疾病;35至54歲的人群中有33%;55至64歲的人群中則有20%。也可以認為,每五個人中就有一人患有某種精神疾病。
我想,加拿大從來沒有實行過軍事獨裁,而且還被譽為世界上生活質量最好的國家之一,那為什么那里還會有這么多瘋子呢?他們為什么沒有被送進精神病院呢?
這個問題又讓我產生了另一個疑問:到底什么是瘋狂?
我找到了答案。首先,人們不會被送進精神病院,是因為他們仍能保持社會生產力。
如果你能夠在早上9點去上班,并一直工作到下午5點整,那么社會就會認為你具備正常的行為能力。
從下午5點01分到早上8點59分,你木然地坐在電視機前,沉迷于網上最變態的性幻想之中,凝視墻壁,責怪這個世界的一切,感到備受壓迫,害怕上街,講究衛生或不講究衛生,陷入抑郁又忍不住哭泣,在這段時間里,你怎么樣都沒關系。
只要你能按時上班,為社會盡一份微薄之力,你就不會構成威脅。
只有當再也承受不了,你手持機關槍走上街頭,像一個兒童卡通中的角色那樣,射殺15個孩子,以此來警告世界 《貓和老鼠》的有害影響時,你才被視為威脅。在你做出那樣的行為之前,你都被認為是正常的。
而瘋狂呢?瘋狂是無法進行交流。
正常與瘋狂基本是一回事,在二者之間存在一個中間階段,這個階段被稱為“與眾不同”。人們越來越害怕“與眾不同”。
我在日本仔細思考了剛剛讀到的統計數據后,決定根據自己的經歷寫一本書。我以第三人稱視角和女性的自我意識創作了《維羅妮卡決定去死》,因為我知道要探討的重要主題并非我個人在精神病院的經歷,而是我們因“與眾不同”所面臨的風險,以及我們對于“和別人一樣”所產生的恐懼。
寫完后,我和父親談了談。當我艱難地度過青春期和早期的青年時期之后,父母從未原諒他們自己對我做的一切。
我總是告訴他們那其實并沒什么,監獄(因為我因政治原因被關押了三次)給我留下的傷痛更深遠。但父母并不相信我,此后他們一直都在自責中度日。
“我寫了一本關于精神病院的書?!蔽覍?5歲的父親說,“這是一部虛構作品。但有幾頁是以我的口吻敘述的,這意味著公開我進過精神病院?!?/p>
父親看著我,問道:“你確定這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傷害嗎?”
“是的,我確定。”
“那就繼續吧。我已經厭倦那些秘密了?!?/p>
《維羅妮卡決定去死》于1998年8月在巴西出版。到9月時,我已經收到了超過 1200 封講述著相同經歷的郵件和來信。
10月的一場研討會上,討論了書中提及的關于抑郁、恐慌發作、自殺等主題,這場研討會也在巴西國內具有著一定影響力。
1999年1月22日,參議員埃多亞諾·蘇普利西向其他參議員朗讀了書中的部分內容,最終通過了相關法律。在過去的10年里,他們一直試圖讓該法在巴西國會通過——
禁止隨意將人送進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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