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晚報·齊魯壹點 記者 李靜 王開智
【編者按】
見人,見事,見時代。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推出的“大家面對面”人物訪談欄目已經與讀者用戶見面了。
“大家”之謂,以個體而論,必是名手大匠錦心繡口,高處放眼瞻顧全局,橫素波而干青云。若是作為群體,便是凡夫俗子蕓蕓眾生。不離塵世嘗盡煙火,在冷暖陰晴中,維持生活的質感和體感。
大家講故事,大家做聽眾。我們只希望用自己的記錄,構建屬于這個時代的誠摯表達。讓講述和傾聽互為注腳,雙向奔赴。
每個人都不是一座孤島,思想連綴起的世界,遠比我們想象得深邃、遼闊。
第二期,專訪著名學者、山東大學教授馬瑞芳。
“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但是誰說的《聊齋》最有味道?那可能是馬瑞芳。很多人認識她,便是從她說《聊齋》開始。
將陽春白雪拉進人間煙火,搭建起古典文學與當代讀者之間的橋梁,是馬瑞芳為之努力一生的事業。研究《聊齋》《紅樓夢》幾十載,80多歲的馬瑞芳仍保持著蓬勃鮮活的創造力。
初夏的一個上午,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拜訪了馬瑞芳。接近兩小時的訪談,她豪放又不失細膩,盡興時說些潑辣的玩笑話,講到文學專業則嚴謹認真。如何理解這位大家熟知的學者,記者為您細細分解。
忙著校對清樣
馬瑞芳一頭漂亮的銀發,臉上常掛著笑容,年齡在她身上的痕跡并不重。“人總會老的,抗拒衰老是不可能的,順其自然就行。”翻看朋友圈,常能看到她外出游玩的記錄,上個月還回老家青州體驗了一把山地漂流。
最近一年,她忙著校對清樣。這是一項大工程,文集共16卷,每卷約50萬字。“得仔細看。”除了校稿,她還為新書出版參加了一些文化交流活動。去年,馬瑞芳與董宇輝、魯健共話《西游記》。今年年初,又和趙健探討女性話題。此外,來自清華大學等高校的講課邀約也接連不斷。
馬瑞芳在書房
她從未停下讀書,也從未停止過好奇心。“我特別喜歡讀外國小說、散文,古代文學那是專業,就更得看。”不過現在讀的書很雜。馬瑞芳拿出一本正在讀的王蒙的書,書中做了密密麻麻的標記。這是她的讀書習慣。
家里的書房不大,布置得十分簡單。她的很多藏書存放在山大宿舍。馬瑞芳提到,前段時間北京大學教授陳平原捐書的事。她也已將部分藏書捐給了山東省圖書館和蒲松齡紀念館。目前,她正在整理《紅樓夢》的珍稀版本,準備捐給山東大學,同時還計劃將一些名著捐到山東省圖書館。
“這些書十分珍貴。”馬瑞芳將《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十幾個版本全都買齊了,花了幾千塊錢。在創作《馬瑞芳評注紅樓夢》時,這些版本成為她反復對照研究的重要依據。
“對我來說,它們已經起完作用了。看完這些書,我寫的書也有七八十本了。這些書都印到腦子里了,所以都可以捐出去了,讓它們進一步發揮作用,為研究《紅樓夢》的后來人提供幫助。”馬瑞芳說。
“我是自媒體學院的一年級學生”
很多人認識馬瑞芳是通過電視臺、收音機,這些媒介一度是馬瑞芳傳道授業解惑的途徑。現在,馬瑞芳又學起了錄視頻、剪視頻,她稱自己是“自媒體學院的一年級學生。”
面對層出不窮的新媒體,馬瑞芳最初也是不能接受的。“這是一個蛻變的過程。”
2004年,央視百家講壇欄目找到馬瑞芳,請她去講《聊齋》。馬瑞芳說:“這也沒什么大不了,講就講吧,我都講過多年了。”講了兩期,對方說不行。馬瑞芳不服氣,那怎么講。對方說:“這樣講老百姓是不聽的,大家對于什么版本是不感興趣的,感興趣的是《聊齋》寫了什么,對當代有什么作用。可以參考好萊塢模式,先講故事,再提升。”
就這樣,2005年播出的《馬瑞芳說聊齋》創了欄目收視率最高,在全國掀起“聊齋熱”。馬瑞芳至今沒想到當時反響會這么大,“很奇怪,突然大家就對這部作品感興趣了。”賀敬之、鐵凝、莫言等作家,都是她的忠實聽眾。很多專家評價馬瑞芳人緣最好,直爽又好玩。
緊接著,有人找她到喜馬拉雅講《紅樓夢》。“喜馬拉雅不是一座山嗎?”談起這些,馬瑞芳大笑。后來,《馬瑞芳品讀紅樓夢》音頻節目大火。翟泰豐(中國作家協會原黨組書記、副主席)曾說:“紅樓夢研究經過了兩次大的變化,第一次大的變化是1954年李希凡向資產階級的研究方法開火,第二個貢獻就是馬瑞芳做的,她把這本象牙塔里的書推向大眾。”
記者對話馬瑞芳
這兩年,方式又變了。馬瑞芳在B站開講中國古典文學的高光時刻。“我想把我六十年來研究小說、創作小說的經驗,跟朋友們分享。”
將古典文學講得接地氣,考驗一個人的閱讀量、思考和表達。馬瑞芳總結了16個字:“傳統文化走向大眾,深入淺出雅俗共賞。”可要做到這些,并不容易。她每次開講,準備工作都十分繁重。幾十本書反復看,才能決定一章一回怎么講。
文學路上遇到的“批評家”
古代文學研究是一件苦差事。這樣一位文學大家,又是如何走上文學之路的?馬瑞芳把自己經歷放在幾十年的時間刻度上,試圖讓人理解她一路走來重要的轉折點。
1960年,馬瑞芳進入山東大學中文系,接受系統學習。畢業后,馬瑞芳到了中國醫學科學院、淄博日報工作。
1978年,馬瑞芳回到山東大學任教,面對三個崗位,她選擇了古代文學方向。也是從那時起,她開始了對《聊齋志異》長達40多年的研究。
1980年,在淄博召開全國第一次蒲松齡學術討論會,馬瑞芳提供了一篇論文,竟意外收到約稿。“我當時只是一個小講師。”馬瑞芳很大膽,“他們敢約,我也敢寫。”此后四年,她扎進圖書館,一字一句抄寫資料,寫了幾千張卡片。
研究《聊齋》的路上,馬瑞芳說有兩位先生對她幫助很大——北京大學教授吳組緗、南京大學教授程千帆。
完成兩稿時,馬瑞芳總覺得有些地方沒寫透,她將稿件寄給程千帆先生。程千帆評價,“寫得詳實而有文采。”他指出問題所在,“你把分析通換成《紅樓夢》看是否成立,如果成立,就說明你沒有抓住《聊齋》的特點。”馬瑞芳恍然大悟,“《聊齋》的最大特點是神鬼狐妖,于是重新做了調整。”
快出書的時候,馬瑞芳到北京看望吳組緗先生,吳組緗一早就在等待了。兩人從9點談到12點,吃完飯又繼續談。吳組緗告訴她,“不要聽理論家的高屋建瓴,要一篇一篇地細讀,這樣才能琢磨出好的地方。”這個觀點,讓馬瑞芳十分收益。談到細節之處,吳組緗到書房拿出書來,指給她看。“我當時年齡不小,但非常調皮,我對《聊齋》能倒背如流了,但沒想到還有比我更熟的。”馬瑞芳感嘆。
《聊齋志異創作論》出版后,被稱作《聊齋志異》研究的新突破。馬瑞芳說:“這也是做得最辛苦的一本書。”
馬瑞芳收到蔡義江的回信
《聊齋》研究告一段落,馬瑞芳轉行研究《紅樓夢》。其實,大學時,她的枕邊書始終都是《紅樓夢》。講到這里,馬瑞芳起身到書房拿出一封蔡義江(中國紅樓夢學會副會長)的回信給記者看,五頁紙仔仔細細寫著對她研究論文的建議。
研究和創作過程中,馬瑞芳遇到很多先生。“幫助最大的是我的先生牛運清,牛老師是我的第一讀者,是嚴格的批評家。”一部50萬字的長篇小說,根據文藝報主編的修改意見,馬瑞芳砍掉了5萬字。牛老師笑談:“我早就提過了。還是遠來的和尚好念經啊。”
馬瑞芳對記者感慨:“不要覺得某一個人多么能干,某一個人有一點進步,都是在很多德高望重的學者幫助下一步步走來的。這些先生非常包容,年輕人只要好好看書,好好研究,他們會千方百計地幫助你。”
好好讀書,好好教書,好好寫書
“好好讀書,好好教書,好好寫書”,是馬瑞芳的畢生追求。
早些年,馬瑞芳也感到困惑。到底是專門搞創作還是搞研究呢?“我只好一邊搞研究,一邊搞創作,所以就使得自己很累,很緊張。有人說有成就的人是把自己的東西講給別人聽,沒成就的是把別人的東西講給學生聽,所以后來我不管在哪兒講課,都是把我研究的講給學生們聽。”
回望來時路,馬瑞芳最鮮活的記憶還是創作。“研究當然很重要,能夠創作是很高興的事。”牛老師永遠對她持批評態度,但有兩篇文章,只說了一個字,好。第一篇是《祖父》,這是馬瑞芳流著眼淚寫完的。第二篇是寫的一個老黨員,這篇文章在《齊魯晚報》發了一個整版,還得了獎。
馬瑞芳談起對年輕人想說的話
文學是超越時代的,這在馬瑞芳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當談起古典文學的力量,馬瑞芳說盡管自己研究《紅樓夢》《聊齋》,但最喜歡的作家還是蘇東坡。“他的人生、作品,始終是我最喜歡的。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是樂觀的、向上的。”馬瑞芳說,“我應該算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整天沒事偷著樂的人。我認為蘇東坡這樣的人生,是對當代青年最起作用的。”
當下,年輕人為什么仍然需要補給古典文學?馬瑞芳覺得:“中國的底氣藏在中國傳統道德,中國的傳統道德是放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青年人要學習傳統文化,實際上就是在普及傳統道德,繼承這種優秀的傳統。”
她提醒年輕的朋友,“新媒體很重要,但歸根結底要看原著。中國古代精粹的東西原汁原味地推給大家,不要光去聽,那都是一家之言,還是要看原著,自己體味其中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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