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何認定承制合同性質？

【原創】文/汐溟

當事人就同一部影片同時簽訂項目轉讓合同和承制合同。項目轉讓合同約定轉讓方將項目部分權利轉讓給受讓方，但保留制作權，承制合同約定轉讓方對影片享有獨家制作權，但全部制作費由受讓方承擔。兩份合同如有主從關系，那么承制合同的性質應如何認定？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應如何確定？

約定

2021年1月3日，甲、丙簽訂《影片聯合投資合同》，約定雙方共同投資影片，投資額為1億元。丙出資1000萬元，持有影片10%的份額。影片劇本的開發，備案、拍攝制作、宣發等事宜均由甲負責。丙只對影片投資，按出資比例享有發行收益權。簽約后，丙向甲支付影片投資款1000萬元。甲完成劇本創作，并通過備案。

2021年5月5日，甲、乙簽訂《影片項目整體轉讓合同》（下文稱《轉讓合同》），約定甲將影片項目整體轉讓給乙，乙出資9000萬元，受讓甲在影片中90%的份額及主控項目相關權利。本協議簽訂后，影片項目的備案單位需變更為乙，宣傳發行權由乙享有。劇本著作權由甲享有，但乙享有改編攝制權。甲保留影片的制作權，作為影片的唯一承制單位，擁有對影片制作及剪輯的最終決定權。甲對該劇享有獨家制作權和唯一承制單位是轉讓合同簽署并履行的前提。承制合同另行簽署。合同并未約定乙出資款的支付方式和期限，只約定乙出資9000萬元，對出資事宜未作任何約定。

當日，甲、乙又簽訂《影片委托制作合同》（下文稱《制作合同》），約定乙受甲委托制作電影。制作預算1億元，甲此前已對項目出資1000萬元，乙支付制作費9000萬元，持有影片90%的份額及收益分配權。乙的制作費分五期支付。乙對制作內容享有知情權，但甲對制作內容享有決定權。

爭議

因乙遲延支付制作費，甲通知乙解除合同。對《制作合同》及制作費的性質存在如下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制作合同》屬于承攬合同，乙應付的9000萬元為制作費。第二種觀點認為，《制作合同》是委托合同性質，乙應付的9000萬元包含了費用和報酬。第三種觀點認為，《制作合同》既非承攬合同，也非委托合同，應為無名合同，乙應付的9000萬元名為制作費，實為項目轉讓款，具有投資款的性質，雙方之間具有合作創作關系的一些特征，應為無名合同。

評析

以兩個或多個合同相互之間的主從關系為標準，可分為主合同和從合同。主合同，是指不需要其他合同的存在即可獨立存在的合同。從合同，是以其他合同的存在而為存在前提的合同，因為從合同要依賴主合同的存在而存在，所以從合同又被稱為附屬合同。從合同的主要特點在于其附屬性，即他不能獨立存在，必須以主合同的存在為生效前提。區分主合同與從合同的主要意義在于，二者之間存在制約關系，從合同以主合同的存在為履行的前提，其效力及履行均受主合同制約。

甲、乙就同一影片項目簽訂兩份合同，《轉讓合同》約定《制作合同》是其簽署和履行的前提。因此，《轉讓合同》的效力及履行均依賴于《制作合同》，二者之間存在主從關系，《制作合同》是主合同，《轉讓合同》是從合同。兩份合同從形式和名稱上雖然獨立，但存在內在的有機聯系，應將兩份合同作為一個整體來確定雙方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從整體關系上認定合同及款項性質。

《轉讓合同》約定，雙方之間是項目轉讓關系，乙以出資9000萬元為對價，從甲處受讓影片項目部分權益，包含份額權即收益分配權，劇本使用權、備案及報審權、宣發權，劇本著作權授權。但甲對影片項目的制作權、定剪權以及劇本著作權并未轉讓，按照行業慣例，制作權是最重要的權利，決定影片質量和最終的發行收入，故而，影片項目核心權利仍由甲保留、控制。乙出資9000萬元只是受讓部分項目權利，而且不包含核心權利。《轉讓合同》最大的特征是，只約定乙出資9000萬元，并未對該款項的支付作出任何約定。亦即，《轉讓合同》項下，乙并無支付款項義務，甲也無權直接依據《轉讓合同》向乙主張付款義務。

《轉讓合同》約定甲對該影片項目享有制作權，系唯一承制單位，承制合同另行約定。對于制作事宜，甲乙雙方簽訂了《制作合同》。《制作合同》約定影片費預算是1億元，核心內容是乙支付9000萬元制作費，獲得90%的收益權，甲負責影片制作并對制作內容享有決定權，有別于一般的委托制作合同及承制行業的管理，對于制作內容，作為出資人，甲卻只有知情權，無決定權。

將《轉讓合同》、《制作合同》看似獨立的兩份合同作為一個整體來審查，即可發現，《制作合同》約定制作費預算為1億元，而《轉讓合同》約定乙出資9000萬元，受讓90%的份額，則影片投資額為1億元。兩份合同之間具有主從關系，盡管《轉讓合同》約定甲將項目以9000萬元的價格轉讓給乙，但約定乙向甲支付9000萬元付款義務的卻是《制作合同》。基于前述事實可知，《制作合同》約定的乙支付的9000萬元制作費其實是《轉讓合同》中的轉讓款。雙方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如下：乙向甲支付9000萬元，受讓影片90%的投資份額，同時獲得影片劇本使用權，享有影片備案及報審權，宣傳發行權；甲有權使用乙支付的9000萬元資金制作影片，對于影片的制作享有決定權，同時擁有影片的定剪權。從權責分配看，甲負責出資，乙負責制作，雙方的目的是共同制作影片，雙方之間具有合作創作法律關系的特征。在此基礎上，乙的制作費其實是項目轉讓款，具有投資款的性質，用途是影片制作。

綜上，首先，9000萬元資金雖然用于影片制作，但《制作合同》卻并非承攬合同性質。《民法典》第七百七十條第一款規定：“承攬合同是承攬人按照定作人的要求完成工作，交付工作成果，定作人支付報酬的合同。”第七百七十九條規定，承攬人在工作期間，應當接受定作人必要的監督檢驗。第七百八十條規定，承攬人完成工作的，應當向定作人交付工作成果，并提交必要的技術資料和有關質量證明。定作人應當驗收該工作。承攬合同的主要特征是，承攬人按照定作人的要求交付工作成果，定作人對工作成果享有驗收權。但是，該案中，影片項目在《制作合同》簽訂前已經啟動，并非為乙而定作，也非乙單方需要的工作成果，影片項目的初始權利人是甲而非乙；作為出資人，乙無權提出制作要求，甲按照自己的意志制作影片，最終成片質量驗收權也由甲享有，乙也無決定權。因此，《制作合同》不符合承攬合同的主要特征。

其次，《制作合同》也非委托合同。《民法典》第九百一十九條規定，委托合同是委托人和受托人約定，由受托人處理委托人事務的合同。第九百二十二條規定，受托人應當按照委托人的指示處理委托事務。第九百二十四條規定，受托人應當按照委托人的要求，報告委托事務的處理情況。因此，委托合同關系中，受托人也應該聽從委托人的指示處理事務，而且受托人所處理的也非自己的事務，而是他人事務。該案中，對于制作事務，乙雖為出資人卻無指示的權利，甲未出資卻有決定權；而且，制作影片也非僅為乙一方之事務，如前所述，甲收取乙3200萬元，轉讓部分項目權利的同時仍保留了核心權利，其中便包含制作權。因此，制作影片應為雙方共同的事務。所以，《制作合同》也不具委托合同的典型特征。

討論合同及款項性質的意義在于解除權及解除法律后果的處理。首先，關于解除權，合同性質的認定對甲能否解除合同有直接影響。甲雖然作出解除行為，但是否享有解除權，主張的是何種解除權，能否產生解除效力都需要審查。如果《制作合同》沒有約定解除權，而遲延付款又不構成根本違約，甲不享有法定解除權，在無法定任意解除權的情形下，甲的解除行為不會產生解除的效力。但如果《制作合同》具有委托合同性質，則甲享有任意解除權，仍可產生解除的效力。其次，對于已付款項。如果甲擅自解除合同，構成根本違約，在《制作合同》系合作創作性質的情形下，甲作為出資人，有權要求乙退還全部資金，解除《轉讓合同》，項目控制權重新回歸甲，乙自項目退出。履行期間所產生的成果，如影片已拍攝的素材等由甲享有。但如果是承攬合同或委托合同，因履行期間制作費已經轉化為影片成果形態，而影片為乙所定作，于甲無用，故需要清算已經使用的制作費及產生成果的價值，相應成果的權利由乙享有，未用的制作費做退還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