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石道
因為家人生病,我斷斷續續在醫院陪護了五年,在這五年中,和病房里許許多多患者聊過天,從中發現一個現象:患者絕大多數是干苦活的弱勢群體,他們并不是害怕病魔纏身的痛苦,而是害怕荷包沒錢的痛苦。
有一天,與從湘源來醫院治病的老人談白。老人講生病了才休息,平日一年到頭在田地里干活沒空過一天。躺在醫院做各種檢查,吃各種藥物,打各種吊針,不是這里痛就是那里痛,但畢竟是躺在病床上沒做事,而且有兒女的陪護,即便身體再痛,也算不上什么痛。但一旦一個療程結束,兒女去收費處繳一萬兩萬錢,我全身就痛了,比患病帶來的痛痛得多。
老人家又說,兒女都是在田地里刨食的農民桿子,幾個汗水伴血水的錢實在來之不易。農產品價格太賤,兒女一年到頭累死累活累得和犁田的老水牯牛一樣,即使加外出打點零工,一年也只得那五六千塊錢。我生病兒女湊錢,想了蠻多辦法,湊來湊去,三個兒女才湊齊三萬五千塊錢,但住院不到二十天,就用去了三萬塊。
老人說藥水好貴,一瓶三四兩的藥水,就要三千八百,這三四兩藥水錢,和一年種三四畝田得的錢差不多,而且越好的藥水沒有報銷。老人說到此,手在抖動,嘴在抽搐,接連發出了幾個哎喲,眼睛使勁地晃動,雖然他強忍住沒流淚,但在外人看來,他的淚倒流在肚里,肚里已然成了一個淚湖。
我送給老人兩個香蕉,他一邊吃一邊說,弟弟,我七十二歲,是死得的人了,生病再痛,哪怕痛如扯肚八雜碎(五臟六腑),也是不怕痛的,但我就是怕錢,錢痛比病痛痛苦得多。兒女湊的那三萬五千塊錢,把三個家庭榨干得差不多,我老桿桿成了家里的罪人,這個療程結束,我無論如何出院回家吃草藥。
在床邊陪護的兒子聽了也無可奈何,并且對我說,老鄉,我們做兒女的在力所能及的方面盡孝了,過兩天,父親出院回家,即便做兒女的有千萬個不舍,但也沒有絲毫辦法,只好讓父親出院,怪哪個?還不是怪做兒女的沒本事不做用搞不到錢,如果兒女有錢,就絕不會出現這個現象,哪怕死馬也要當作活馬醫。兒女荷包里沒錢也就盡不起孝道了,盡管他是生我們養我們的父親。
老人家對兒子說不要傷心,我一輩子在田地里干活沒休息過一天,活了七十二歲,見過了數不清的人間怪事,好比講生病,沒錢治療就出院,再說,治病總是自打鼓自扒船,沒有哪個來管我們這些自生自滅的螞蟻子,也絲毫看不到哪個來同情,生在這個地方七十二年,不但厭倦了,而且你不認命也得認命了。下回投胎老成些,莫投胎到這個地方來。
過了幾天,我又去醫院,發現老人病床上換了一個新來的病人……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