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對于中國來說,是個極其重要的年份。國家剛剛進入市場經(jīng)濟的大門,改革開放的紅利開始釋放,經(jīng)濟呼嘯向前,基礎設施建設被提上了新高度。
那年春天,一份被層層保密的“國家重點工程同意書”靜靜地放在了中國水利、水文、地質、生態(tài)、文物等多個領域的權威專家桌上。那是關于“三峽工程”最終決議的一紙文件,誰簽字,誰就站隊。
那份文件上,九個名字最終沒有出現(xiàn)。他們是:郭來喜、李玉光、廖文權、侯學煜、何格高、伍宏中、覃修典、方宗岱、黃元鎮(zhèn)。
這九位專家,有的來自中國科學院,有的在水利部工作多年,有的研究了大半輩子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他們做了一個并不輕松的決定:拒絕在同意書上簽字。
“我們不是反對建設,而是對風險保持清醒。”這是其中一位專家私下的原話。
他們反對的核心并不復雜,就兩點:
第一,泥沙淤積問題將嚴重影響壩區(qū)安全與航道通行;
第二,三峽作為關鍵基礎設施,在戰(zhàn)爭或沖突中可能成為戰(zhàn)略打擊目標。
這兩點意見,今天回過頭來看,也許沒有完全應驗。但在當時,站在那樣一個節(jié)點上,這些專家的擔心并非空穴來風。
三峽大壩的設想并不是90年代才開始的,最早可追溯至1919年孫中山的《建國方略》。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在1956年曾親自題詞“高峽出平湖”,意圖非常明確。
但真正被納入國家優(yōu)先級規(guī)劃,卻是到了鄧小平時代,80年代中期才逐步提上議程。
工程體量極大,設計涉及洪水調度、水文預測、地質穩(wěn)定、電力調配、生態(tài)影響、移民安置等等,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失誤,后果都可能是災難性的。
1992年4月,全國人大通過《關于興建三峽工程的決議》。贊成票1767票,反對177票,棄權664票。這是中國全國人大歷史上罕見的高比例“非贊成票”。
但工程終究是啟動了。1994年12月14日,三峽大壩正式開工。
而拒絕簽字的那九位專家,就在這場國家機器已經(jīng)滾滾向前的背景下,成了“異類”。
他們有沒有后悔?也許從未。
郭來喜:一個工程師的孤獨堅持
郭來喜,是當時水利系統(tǒng)里極少數(shù)對三峽工程持明確保留態(tài)度的高級工程師。他的擔憂很現(xiàn)實:泥沙淤積將導致發(fā)電能力下降甚至危及工程結構。
他說,“我在長江邊工作了三十多年,我了解它的脾氣。你擋住它,它未必會聽你的。”
他在會上多次提出設想:是否可以先建下游梯級電站,逐步引導、觀測,而不是一錘子下去。
工程推進如同戰(zhàn)車,回旋余地不多。他只能把意見寫入報告,“不簽字”,然后退場。
“我知道我會被孤立。” 郭來喜多年后接受采訪時說,“但我不能對我的判斷撒謊。”
“反對不是為了不干事,而是為了讓這事干得穩(wěn)當些。”
簽字名單缺席的還有侯學煜,一位老生態(tài)學家。他的研究重點是長江水系中的生物鏈演化,對中華鱘、白鱘、江豚等物種的遷徙路徑有著系統(tǒng)研究。
他的焦慮是生態(tài)滅失。
“中華鱘每年要從東海游回金沙江上游繁殖,這是自然給它設定的路徑。大壩擋住這條路,就等于堵住了它們的命。”
三峽大壩建成之后,中華鱘數(shù)量銳減,白鱘已被國際自然保護聯(lián)盟宣布功能性滅絕。
“我們不是非要做環(huán)保主義者,”侯學煜說,“但你總不能拿國家工程的成功,去換一個物種的永別吧?”
這句話當年沒有傳開。但今天被寫進了研究紀要,被一代代年輕科研者讀到了。
核打擊目標的顧慮:杞人憂天還是戰(zhàn)略冷靜?
黃元鎮(zhèn)提出的意見在當時被許多人譏諷為“多慮”——他擔心三峽大壩在戰(zhàn)爭中將成為被敵方鎖定的關鍵目標。
他的依據(jù)并不空泛。他參考了冷戰(zhàn)時期蘇聯(lián)和美國的工程打擊模型,提出:“三峽一旦被摧毀,將帶來無法估量的洪水災害,幾十座城市將受災。”
為此,大壩在結構設計中確實加入了“防攻擊”考量。工程核心設計加深了壩基,材料配比也特別強化,能抵御一定強度的爆破和撞擊。
今天看來,這種極端情況下的考量或許過于悲觀,但正因為有人提出了這個最壞打算,工程師才得以“有所準備”。
1997年,三峽初步蓄水;2003年,第一批機組開始發(fā)電;2009年,大壩全面竣工。
現(xiàn)實比想象中更復雜也更沉穩(wěn)。
泥沙淤積確實存在,但通過上游植被恢復和庫區(qū)調控,得以緩解。中華鱘等生物確實受到了巨大影響,但也促使國家生態(tài)保護體系更早建立。核打擊風險并沒有出現(xiàn),卻在設計中留下了一道“底線安全”。
而那九個專家的反對意見,沒有被抹去,也沒有被遺忘。它們被完整保存在中國國家博物館檔案中。
這份保存,本身就說明:國家尊重不同意見,也承認歷史選擇并非毫無瑕疵。
今天再問那句話:他們后悔了嗎?
他們當然看到了三峽工程的成就:年發(fā)電量超過1000億度。
長江中下游連續(xù)多年避免嚴重洪水。
成為世界上最大規(guī)模的水利樞紐工程。
但也看到生態(tài)的代價、文物的沉沒、部分地區(qū)的庫區(qū)水污染問題。
所以,如果再回到1994年,再給他們一次簽字的機會——他們很可能還是不會簽字。
因為那一筆,不是對工程本身說“不”,而是對“盲目肯定”說“不”。
這份堅持,是那個時代的理性,也是今天我們反思大工程決策時,值得珍惜的一種聲音。
三峽工程不是完美的,但它成了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一個巨大符號。那九位專家的“拒絕”,也不是錯誤,而是對國家和人民更深的負責。
他們教會我們一件事:技術的發(fā)展不能凌駕于良知之上;工程的成功不應抹殺異見者的價值。
如今再看,這九位專家的名字,或許沒有出現(xiàn)在紀功名單上,但他們站在1994年那個沉重的節(jié)點上,做出“我不同意”的選擇,是一種樸素而深遠的擔當。
他們值得被記住。哪怕只是因為,他們曾用沉默的“不簽字”,在為三峽工程增加一道防線。
《三峽工程建設研究紀實》,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
全國人大會議記錄(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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