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丨王峰
編 輯丨李博
5月15日是發薪日,林蕭(化名)還沒意識到未有工資到賬,他照常到球館上班,可是被拖欠工資的兼職教練都沒來,家長們的課程顧問也陸續“失聯”,自己被家長們圍住了。
林蕭是青少年籃球培訓機構東方啟明星的一名專職教練,他雖然被拖欠了兩個月工資,但一直覺得自己和那些兼職教練不同,“公司應該會對我有所保障的”。
從3月份開始,北京、長沙等地的東方啟明星校區就出現了關停現象,危機終于在5月15日發薪日這天集中爆發。這一天,東方啟明星北京總部張貼公告稱,因運營調整和設施維護臨時封閉,員工轉為居家辦公,但未明確恢復時間。
東方啟明星是國內青少年體育培訓機構中的絕對頭部,創立于2009年,自稱在全國200多個城市有1000多個校區。
近兩年來,青少年體育培訓行業陷入多事之秋,花香盛世、動因體育等頭部機構先后爆雷。曾經風風火火的行業怎么了?
突然大面積閉店
北京市民王培安(化名)今年2月剛剛給孩子續費9000多元,他的孩子在東方啟明星練球已經兩年多,體驗一直不錯。
王培安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不久前,教練在家長群里突然發布一則通知,稱公司與場館方在合作方面產生爭議,正全力以赴與場館方積極溝通協調,致力于盡快達成共識。同時,校區日常運營工作仍在有序推進中。
上述通知稱,為保障孩子們的學習進度不受影響,已緊急協調教學安排,從當天開始,可以前往最近的蒲黃榆校區上課。但就在同一天,蒲黃榆校區的家長群里也發布了一則口徑一模一樣的通知,稱學生可以前往最近的天壇校區上課。
王培安趕緊聯系教練,但對方電話不接、微信不回。過了幾天,教練的微信簽名換成了“我已離職”。
北京市一名青少年體育培訓機構負責人張磊(化名)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機構口中所謂的與場館方的合作爭議,其實就是拖欠場地租金。“在這個行業里,場館方并不發愁對外出租,只要培訓機構的房租到期,場館方就會張貼催租告示,接下來只要培訓機構的押金耗盡,場館方就會鎖門‘謝客’。”
記者在東方啟明星的家長群里看到,一些校區的通知更為直接:“無力支撐門店房租和人員工資,經慎重考慮,我們不得不做出停止運營的決定”。
林蕭表示,自己被拖欠兩個月工資“還算是好的,有的教練從2024年底就被拖欠工資”。
最感突然和震驚的還是學員家長,東方啟明星是個老牌機構,在一些城市已經運營數年,有的孩子也連續多年在這里接受培訓,此前并未出過問題。
記者在家長群里看到,不少家長退費無門,他們自發上傳了還未消課的預付金額,動輒1萬元起,甚至有家長剛剛在今年3月辦了2萬多元的年卡。
根據2025年5月1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預付式消費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若機構惡意逃避退款,消費者可主張懲罰性賠償,賠償金額最高可達已付款的三倍。
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所律師趙朋樂認為,如果機構存在“惡意欺詐”行為,比如明知經營困難仍然促銷收費之后跑路,根據上述司法解釋及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負責人需要向消費者承擔退一賠三的懲罰性賠償責任。
趙朋樂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實施條例》,市場監管部門可對違規經營者處以警告、沒收違法所得、最高10倍罰款,或吊銷營業執照的行政處罰。如果機構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惡意欺詐卷款“跑路”,涉嫌合同詐騙罪,需承擔刑事責任。
誤判形勢、盲目擴張
作為一家老牌機構,從規模上看東方啟明星是行業里的絕對頭部,從質量上看也是行業里的佼佼者。但這樣一家機構,為何突然爆雷?
張磊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東方啟明星創立于2009年,趕上了2014年《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發布所掀起的全民健身熱潮,自此之后,體育培訓得到政府的大力鼓勵和社會的普遍接受。
過去幾年,東方啟明星又趕上了新媒體獲客紅利,其創始人靳星在教育企業家里打造了頗有分量的個人IP。2023年5月,他曾在公開場合介紹,東方啟明星與抖音生活服務合作的一場營銷活動實現660萬元的銷售額,位列當時抖音全國帶貨團購榜第三名。
“在以中小機構甚至個人工作室為主的青少年籃球培訓行業,估計高峰時東方啟明星已經做到約5億元年營收。但由于校區和教練過多,成本也很高,每個月僅工資估計就要近千萬元。”張磊說。
青少年籃球培訓是一個商業回報頗豐的品類。從供給側來講,培訓機構場地成本可控,場地主要是租賃高校體育館、社會場館,有的還可以分時租賃,即便是在租金較貴的商場,也往往是位于租金相對較低的地下場所,各個校區還不需要辦公場所,只需開課時教練到場即可;師資則以兼職教練為主,特別是體育類院校的在校大學生,即便在省會城市,教練的月平均工資也可控制在萬元以內。
靳星曾在2024年7月表示,東方啟明星的單店模型最高可達50%的標準毛利以及10%—15%的凈利。培訓作為前端,又相當于大流量池,可導向營地業務。在低獲客成本下,營地業務利潤厚,毛利可達30%,凈利可達20%以上。
從需求側來講,越來越多的家長愿意付費讓孩子參與體育培訓,籃球又是體育培訓里的主流品類。在龐大的興趣型用戶的基礎上,進而選拔出想成為體育特長生、籃球運動員的學員,開展高利潤專業培訓。
靳星曾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目前體育由于跟學科結合越來越緊密,調侃一點講,體育培訓已經算上學科培訓。未來少兒體育培訓的參培率有望達到100%,至于參加專業培訓還是大眾培訓,則取決于家庭收入和教育預算。”
既然商業模型如此出色,東方啟明星為何會陷入危機?更關鍵的是,在東方啟明星之前,花香盛世、動因體育等頭部機構都已爆雷,為何越是大機構,風險反而越高?
答案恐怕在于誤判形勢、盲目擴張。
張磊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雙減”之后,青少年籃球培訓迎來爆發式增長,很多學生從學科類培訓里掙脫出來,選擇了籃球等興趣類培訓。“當時,市場上一下子冒出很多新機構,估計有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籃球培訓機構都是‘雙減’后成立的。”
東方啟明星的擴張速度也很快。公開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末,東方啟明星累計服務學員約10萬人,到現在累計服務學員已超100萬人,覆蓋200座城市,校區超1000個。2024年11月,還有10個新校區開業。
東方啟明星除了青少年籃球品牌,還推出了兒童體適能品牌超能星球,采取加盟制在3年內開了600個校區。北京一家超能星球校區負責人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他的面積約200平方米的校區3年加盟費共14萬元。“3年加盟期結束后不打算續約了,因為總部沒給什么支持。”
2023年,東方啟明星又推出青少年乒乓球培訓品牌極速流星。事實上,今年“五一”期間極速流星集中閉店,拉開了東方啟明星危機的序幕,但由于極速流星校區數量較少,未能引起社會廣泛關注。
北京一家極速流星校區5月6日公告閉店 王峰攝
擴張的不只有東方啟明星,成立于2017年的頭部機構花香盛世,近年來從籃球、羽毛球等體育培訓擴科到舞蹈、書法、音樂、口才等領域,于2024年10月爆雷;2023年底爆雷的另一個頭部機構動因體育,也曾在2021年跨界并購一個素質教育品牌。
“雙減”后的需求增加,導致部分培訓機構失去理智,盲目追求規模化、連鎖化經營。但2023年之后,受疫情沖擊以及家庭消費預期影響,青少年體育培訓市場已經悄然生變。
中國民辦教育協會會長劉林2023年8月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就特別強調,體育、藝術類培訓市場已經飽和,如果大量機構涌進這兩類市場,會出現經營不善而退出的現象。
張磊的感受是,大量小型機構和個體教練在蠶食市場。“他們的課單價只有100—120元,是大型機構的一半左右,也不租場館,就帶著孩子在戶外練習。”
靳星5月20日發布了一段視頻,他承認受到了“高額的成本支出、消費能力的下降,以及我們三年退費1.2億帶來的巨大影響”。
“家長的消費能力明顯下降,那些小型機構和個體教練順應了這個趨勢,一次只銷售很小的課包,比如20節課,進一步加劇了競爭。”張磊說。
東方啟明星創始人靳星5月20日在個人視頻賬號公開道歉
預付費監管難題
東方啟明星的危機將走向何處,目前難見分曉。
靳星5月20日在視頻里說,“不會跑路”“正在跟政府包括資方積極溝通合作去解決這些問題”。
有些合伙制校區經營比較正常,已經脫離東方啟明星,新設品牌獨立運營,并愿意承接停擺校區的學員。有北京家長反映,這樣的校區提出承接未消課的課程,但每節課需要再交80元學費。家長付一點,機構擔一點,家長盡量減少損失,新機構贏得新的生源。
培訓機構屢屢爆雷背后,普遍存在違規收取預付費問題。
按照教育部等部門2022年發布的《關于規范面向中小學生的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意見》,培訓機構不得一次性收取或以充值、次卡等形式變相收取時間跨度超過3個月或60課時的費用,且不得超過5000元。
此外,主管部門還在推動培訓機構收費實行指定銀行、專用賬戶、專款管理,要求培訓機構在門店張貼當地監管賬戶信息及繳費入口。但現實中培訓機構往往以“預付越多,折扣越高”的方法吸引家長繞過監管。
有專業人士指出,一些老牌培訓機構在監管賬戶制度推行前就已大范圍營業,因此監管賬戶的推行存在一定阻力和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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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輯 張嘉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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