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誠1943年夏在新四軍政治部

陳毅同志緬懷先烈紀事

劉志誠

40多年前，我在新四軍政治部組織部工作期間，曾奉命幫助陳毅軍長搜集資料，提供他親手編輯《新四軍抗戰殉國先烈紀念冊》，前后經歷一年半的時間，接觸很多，深受教誨，至今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那是1942年4月上旬，在阜寧單家港剛開過華中局擴大會，新四軍政治部移駐原防地郝周家的一天，組織部長張凱對我說：“陳軍長要編輯一本新四軍抗戰犧牲烈士的紀念冊，由你幫助軍長搜集資料。這個工作要用較長時間，由軍長直接抓，專人專辦，工作進展情況不必向部里匯報。現在他在辦公室等著向你交待任務，就去吧！”

《新四軍抗戰殉國先烈紀念冊》（圖源網絡，下同）

當時軍部駐在停翅港，與郝周家相隔二里路。軍長的辦公室是一座土墻干打壘、稻草蓋頂的茅棚，中間用蘆席隔著分為兩間，里間是寢室，外間辦公。軍長正在伏案寫作，我走近向他敬了禮。他站起來和我握手，和藹地叫我坐下。軍長說：抗戰已經快五年了，我們新四軍為了挽救民族的危亡，浴血奮戰，大量殺傷敵寇，保衛了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許多干部、戰士拋頭顱、灑熱血，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我們要永遠紀念他們的豐功偉績。可是，國民黨反動派卻造謠污蔑，罵我們共產黨、八路軍、新四軍是“逆黨”“逆軍”，是“游而不擊”。這是他們為積極反共、對日妥協投降作輿論準備。我們要出版一本新四軍抗戰殉國先烈的紀念讀物，來宣揚我軍參加抗戰的輝煌戰績，宣揚先烈們獻身革命的犧牲精神和高貴品質，揭破反動派的陰謀，擴大我黨我軍的政治影響。對內部來說，也是一本革命傳統教育的重要教材，使全體指戰員學習先烈的革命精神和優秀品質，繼承遺志，前仆后繼，完成民族解放和社會解放的大業。要出版這本讀物，當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把有關的資料搜集起來。抗戰近五年來，我們新四軍戰死疆場的干部、戰士不下萬余人，如果全部搜集，工程太大，目前條件不具備，可以先搜集團以上干部犧牲先烈的有關資料，其余留待以后條件成熟時再做。現在你可以先在政治部保管的干部檔案中查找犧牲的團以上干部的資料，第一步先把犧牲同志的姓名、部別、職別查清楚，理出一個單子。

當時軍政治部重建不久，干部檔案很不齊全，對犧牲的干部也沒有專門的登記表冊。我從各師送來的干部檔案和電報登記摘要簿上仔細查找烈士的姓名，還找到了兩本支隊和師出版的烈士紀念冊，經過反復核對，匯集了全軍抗戰以來犧牲的團以上干部約50人左右的名單。4月下旬的一天，我把名單送給陳軍長。他默默地仔細地逐個名字看來看去，他眼睛發紅了，嗡著眼淚，又繼續看，一邊看，一邊沉思，好像在回憶往日共同戰斗過的戰友和部屬。沉默了好一會，他對我說：“這是初步的名單，還不齊全，我記得的戰斗犧牲的團以上干部還有兩位，這個名單上就沒有。”說著他就把兩個烈士的名字補寫在名單上。他又說：“搜集資料光靠干部檔案也不行，你再把殉國先烈的名單送給其他幾位軍的領導同志看看，請他們補充，還可以在政治部一部分部長中征求意見，盡量把名單搜集齊全。然后，按姓名、年齡、籍貫、部別、職別、何時入伍、何時入黨、略歷、何時何地犧牲等項目列成表格，逐項填寫，匯集成冊。并且盡量搜集先烈的傳記和悼念文章。”

我隨即分別找張云逸副軍長、賴傳珠參謀長和華中局組織部曾山部長等首長，他們也增補了幾位犧牲先烈的名字。政治部部門領導同志也提供了幾位烈士的姓名。我按照軍長規定的表冊項目逐項填寫，計為60人，師旅級9人，團級51人。5月，送給軍長審閱。這時軍長起草了《本軍抗戰陣亡將校題名錄書端》（初稿）。內列的“題名錄凡60人，計師旅干部9員，團級干部51員”，就是根據這個初步的統計數字寫的。

陳軍長當時雖寫了《書端》初稿，但認為統計數字還不全，要我盡量搜齊遺漏的先烈名單。我想了許多辦法，如到華中局黨校找來學習的老干部座談，找來軍部開會的領導同志和調來工作的干部個別征求意見，終于在抗戰五周年前夕，匯集了新四軍抗戰殉國團級以上先烈91人的英名。陳軍長據此在1942年7月7日修訂了《本軍抗戰殉國將校題名錄書端》（此文見《大江南北》1986年第2期62頁），對初稿作了一些文字上的增刪。

《新四軍抗戰殉國先烈紀念冊》中的“戰殉國將校題名錄“

當時，搜集先烈傳記和悼念文章，也是很困難的。由于敵寇頻繁“清鄉”“掃蕩”，部隊行動不定，實行輕裝，政治部各部門保留資料很少，加以各師分散大江南北，地域遼闊，戰斗頻繁，文件、報刊等文字材料常常需要通過多道敵人封鎖線，經過好長時日才能送達軍部。我在政治部秘書處、宣傳部、組織部和新華日報資料室等部門翻閱了所有的報紙和內部刊物，盡力搜集有關犧牲先烈的文章、傳記等，看到一篇，就手抄一份。因為這些部門僅此一份，他們當作“寶貝”，是不允許剪貼的。那時沈映虹同志剛從一師調來軍政治部秘書處文印股工作，靠她的辛勤幫助，抄寫了七八萬字的文稿。這些文稿軍長都看了一遍。

本來，陳軍長的意思，《新四軍抗戰殉國先烈紀念冊》要在蘇北地區印刷出版，以后考慮到資料匯集還不夠齊全，特別是當時敵情緊張，軍部機關實行精兵簡政，將向淮南路東地區大轉移，于是決定把搜集到的資料妥善保存，以后根據形勢發展變化，再進一步審訂出版。

軍部機關精簡，實行輕裝、減負，大量銷毀文件、資料。轉移中，又通過敵人兩條封鎖線，長途跋涉。但有關殉國先烈的資料，我按照軍長的要求，一直保管完好無損。

1943年1月轉移到淮南路東后，軍部駐盱眙縣黃花塘，政治部駐大王莊，相隔不遠。這時，我兼任軍直機關和直屬單位的總支書記，和軍長接觸的機會多了。他叫我繼續搜集殉國先烈的資料，充實《紀念冊》的內容。特別是到了7月間，國民黨反動派掀起了第三次反共高潮，集結大批兵力，向我黨中央所在地陜甘寧邊區實行進犯。軍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說：“為了制止和打退第三次反共高潮，我們在準備軍事反擊的同時，要發動強大的政治攻勢。現在出版發行《紀念冊》的時機到來了，我們要以我軍抗戰殉國先烈的英雄事跡，來回擊國民黨反動派的造謠中傷。”他要我把抗戰第六年度我軍殉國的團以上先烈名字增補到《書端》上，并且繼續搜集、補充悼念先烈的文章。

他開始著手親自編輯、審訂《新四軍抗戰殉國先烈紀念冊》。這一時期軍長多次對我指示，有時寫條子給我交代任務，有時在他的辦公室里聽我的匯報。給我印象最深的有兩次談話：一次是審閱先烈名單時，軍長指著名字，詳細敘述犧牲先烈的斗爭事跡，說這個同志對革命貢獻很大……這個同志戰斗一貫勇敢，對戰斗勝利起了重要作用……這個同志思想品質好，對黨忠誠，是我黨的好黨員好干部……軍長記得十分清楚，又講得生動具體。一次是談到國民黨反動派對我黨我軍的污蔑中傷時，軍長氣憤地說：反動派沒有天良，我們新四軍對抗戰貢獻這樣大，光團以上干部就犧牲了100多人，而他們逃到峨嵋山，坐山觀虎斗，反講我軍“游而不擊”，真不知人間有羞恥事。軍長緬懷先烈、嫉惡如仇、愛憎分明的談話，使我受到深刻的教育。

我把抗戰第六年犧牲的團以上干部名單38人增補上去。陳軍長寫了《本軍抗戰殉國將校題名錄第六年補錄》，對已定稿的《本軍抗戰殉國將校題名錄書端》，又作了最后的文字修飾。

《題名錄》所列名單有個別搞錯的。皖南事變中失陷的同志因生死不明，一般都沒有列入。其中只列了王聿先同志，因為崔義田同志在報紙上發表了“憶王聿先同志”的悼念文章，該文講：“聿先同志因久受酷刑體衰力弱，不能跑路，復被捕遭槍殺，最后光榮壯烈犧牲。”解放后才知道王聿先同志機智脫險。

《新四軍殉國先烈紀念冊》收錄陳毅著《紀念黃道同志》

陳軍長10月間在到延安之前，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最后審查定稿。軍長親筆寫了封面《新四軍殉國先烈紀念冊》。目錄分四個部分：一、題字。張副軍長題字：“犧牲為大眾，正氣留人間。”饒代政委題字：“為祖國的自由，為民族的解放而英勇犧牲的烈士們，其光榮將永垂不朽！”賴參謀長題字：“先烈之血，民族之光，吾黨之榮。”曾山部長題字：“為民族抗戰壯烈犧牲。” 二、序。陳代軍長序，饒代政委序。三、本軍抗戰殉國將校題名錄。四、本軍抗戰殉國先烈紀念文匯，一共匯集37篇紀念先烈的文章、傳記。其中，周恩來同志一篇：《紀念邱金聲、肖國生兩同志》；陳毅同志5篇：《紀念黃道同志》《合肥童漢章先生哀辭》《在羅化成同志墓前致詞》《追悼模范政工人員——肖國生同志》《紀念我們的死者》。在紀念黃道同志文章的后面，又加了“附記”，指出：“這篇文章是四年前于黃道同志病故時寫的。不料人雖死不能生，而反動派的報復花樣卻日新月異，出奇之至。據閩北黨報告，皖南事變之后，國民黨軍隊進入閩北山區搜山時，竟將黃道同志的墳墓挖開，斷其頭首以去。哼！反動派勇于對內的報復精神可謂登峰造極！我必須在此補上一句，請國人公判：這究竟是反動派的勝利還是共產黨員黃道同志的勝利？1943年9月，陳毅記。”“附記”痛斥了國民黨反動派的窮兇極惡，倒行逆施。

軍政治部印刷廠接到陳軍長親自編輯、審訂的文稿，加班排印。軍長親手題寫的封面《新四軍殉國先烈紀念冊》，用朱紅油墨印刷，顯得格外莊嚴。1943年年底，這本具有重要意義的讀物和廣大群眾見面了。

《新四軍殉國先烈紀念冊》的出版發行，大大鼓舞了華中敵后廣大軍民的抗戰熱忱，有力地揭破了國民黨反動派的造謠中傷。大家團結一致，繼承先烈的遺志，為爭取民族解放和社會解放而奮勇前進！（選自《旌旗十萬集》）

鏈接：新四軍中走出來的未授將銜軍以上首長（121）——劉志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