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萬軍，江蘇連云港東海縣人，畢業于西南政法大學，法學博士，現任教內蒙古科技大學法學系，法學教授，內蒙古鋼苑律師事務所律師。

一、本案基本事實及裁判觀點

徐某華與王某飛于2006年離婚時簽訂協議，約定將雙方婚姻存續期間的房屋贈與婚生女王某某，但未辦理產權變更登記。2020年案涉房屋被征收，王某飛領取全部補償款893,423.30元后，王某某主張權利未果，徐某華遂代理王某某訴至法院，要求王某飛支付補償款、代收租金及教育生活費用。王某飛辯稱案涉房屋系其婚前個人財產，在未過戶前有權撤銷贈與，并提出王某某的生活費用應從補償款中扣減。

法院經審理認定，離婚協議中關于房屋贈與的條款合法有效，且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第七十條，離婚后一方不得以財產權利未轉移為由撤銷贈與。案涉房屋雖未過戶，但因征收滅失轉化為補償利益，該利益應歸屬王某某。王某飛作為父親支付的撫養費用系法定義務，與補償款無抵扣關系。據此，一、二審法院均判決王某飛全額支付補償款及利息，駁回其他訴請。（案例來源：人民法院案例庫，徐某華訴王某飛、第三人王某某贈與合同糾紛案，入庫編號：2024-07-2-102-002）

二、法理分析

（一）離婚協議中贈與條款的不可撤銷性

離婚協議是夫妻雙方解除婚姻關系時，對身份、財產及子女撫養等問題的整體安排。其特殊性在于，協議中的財產處分條款與身份關系解除互為條件，具有人身屬性和不可分割性。本案中，王某飛雖主張案涉房屋為婚前個人財產，但其在離婚協議中明確表示贈與王某某，該意思表示已構成對自身財產權的處分，且以解除婚姻關系為前提，故該條款不可單獨撤銷。

根據《民法典》婚姻家庭編司法解釋第七十條，離婚協議中關于財產分割的條款或雙方就財產分割達成的協議，對雙方具有法律約束力。若一方在離婚后反悔，請求撤銷財產分割條款的，法院僅在證明存在欺詐、脅迫等情形時方可支持。本案中，王某飛未能舉證存在上述情形，僅以“未辦理過戶”為由主張撤銷贈與，顯然與司法解釋精神相悖。

此外，贈與條款的不可撤銷性還體現了對未成年子女權益的保護。離婚協議中的贈與往往與子女撫養義務相關聯，若允許父母隨意撤銷，可能導致子女在失去完整家庭的同時，喪失基本生活保障。法院的裁判立場亦彰顯了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原則。

（二）房屋征收補償款的歸屬認定

本案核心爭議在于，未過戶房屋被征收后，補償款應歸屬原權利人還是約定受贈人。根據物權法理論，房屋征收導致原物滅失，其補償款屬于原物的代位物，權利歸屬應追溯至原物權利人。但本案的特殊性在于，離婚協議已明確約定房屋歸子女所有，該約定雖未完成物權登記，但構成債權性約定，具有法律約束力。

最高人民法院在類似案件中明確，離婚協議中贈與子女的房屋，若因客觀原因未辦理過戶，但雙方已實際履行其他義務（如撫養子女），則贈與條款應視為有效。本案中，王某某已基于離婚協議取得對房屋的債權請求權，房屋征收后，該請求權自然轉化為對補償款的請求權。王某飛作為名義權利人領取補償款，實為代王某某保管，其無權主張所有權。

（三）撫養義務與補償款抵扣的界限

王某飛主張從補償款中扣減其為王某某支付的生活費、教育費，混淆了兩種不同的法律關系：一是基于離婚協議產生的贈與合同關系，二是基于親子關系產生的法定撫養義務。

根據《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七條，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的撫養義務是無條件的，不因財產約定而免除。離婚協議中約定“徐某華不貼補任何費用”，僅是對夫妻內部撫養責任的分擔，而非免除王某飛的法定責任。王某飛支付的撫養費用系履行法定義務，與贈與補償款分屬不同性質的法律行為，二者不存在對價關系。若允許抵扣，無異于變相減輕父母的法定義務，損害子女權益。法院對此不予支持，正是對法律關系的清晰界定。

綜上，本案裁判要旨不僅維護了離婚協議的整體性和穩定性，更強化了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價值導向，對類似案件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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