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錫坤

“歐明！歐明！”小娟一進門，隨手砰的一聲關門，壓低聲音說，“今天我發現一個大秘密，你知道是啥？告訴你吧，你老媽戀愛了。”

反應總是慢半拍的丈夫，從手機抬起頭來。“胡說！老媽雖然顯得年輕，畢竟快七十了。她這輩子不會有男人進入她的心里。”

這話似乎不可置疑。歐明的母親叫劉一秀。因為年輕時錯選了人，結錯了婚，幾乎大半生都在痛苦中煎熬。

父親和歐明形似，只不過性格完全不同。父親就像老虎，雖然常常如貓一樣和善，一旦性子上來頓時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不知怎么養成一個吃喝嫖賭的料，還十分大男子主義。劉一秀懷上歐明后才了解他的人品，但已經為時已晚。

那時的人還在乎面子，基本信奉嫁雞隨雞 嫁狗隨狗的觀念。所以稍有不慎她挨打受罵只得忍耐。

時間一長她難已忍受就想離婚，誰知跟他前頭幾個未走入婚姻殿堂的女人一樣，想離開根本沒門。不是威脅，就是拳腳相加。直到他覺得該放手時，幾個女人才先后爭脫了惡夢。

可劉一秀就不如那幾個女人幸運。也許真的是結婚生子了，只要一提到好聚好散便招來兇狠的打罵。所以她只好找來親友相幫，誰知他立刻滿口認錯，答應再不敢了。但沒過多久，又是外甥打燈籠一一照舅（舊）。

那時廠領導還是很關心職工，幾次三番作思想工作，他便幾次三番認錯認改。過后依然如故，劉一秀垂頭喪氣不敢再鬧，自認命該如此罷了。

當年夫妻還沒有調在一起，丈夫自己是一個花心蘿卜，卻害怕妻子不忠，常常搞突然襲擊一頭闖進門來，弄得劉一秀啼笑皆有，心煩意亂。

由于多次曠工，照說是要執行紀律的。可那時的領導蠻有人情味，不愿將包袱扔給社會，沒有讓他丟掉工作。時逢解決夫妻兩地分居的老大難，領導又積極行動起來，將他調了回來。

接受他的單位很快后悔不已，眼見他經常裝病不上班，搞得十分頭疼。幸好時逢停薪留職，他反而積極主動，辦了個離開單位的手續。

原來他父親早已病退，在小鎮搞起一個竹篾小作坊。他要回去幫助打理生意。劉一秀當然求之不得。

然而，除了少挨點打罵，她和兒子歐明只有她一個人的微薄工資可謂艱難之極，往往要去找離異再婚的父親打秋風接濟。

丈夫去小鎮自然和父母搞得雞飛狗跳，劉一秀暗自慶幸，心想他是有爹媽生無爹媽教的渣兒，合該氣個半死！

幸虧沒有趕上一刀切買斷工齡就癌上了。是晚期肺癌。病懨懨回到家里，德性依然如故，甚至更糟，常常發火動手動腳打人。已經長成的兒子實在看不過，說：“爸，你都這樣子了，媽這樣照顧你還不行，你想過你曾經對她有過一丁點好嗎？”

“嘿，你個小兔仔子……”他一下從床上撐起來抓住兒子的頭發……

劉一秀頓時渾身顫抖地哭道：“你行行好，放開兒子，要不你就打我出出氣吧！”

小娟和歐明差不多同時想到了婆婆苦不堪言的失敗婚姻，于是也不想再聊這個話題。特別是小娟，甚至懷疑自己親眼所見的真實性，似乎認為老媽和那老頭因跳壩壩舞認識，根本不是在談戀愛。

然而，不覺過去半個月，當小娟和閨蜜去公園遛彎兒時，遠遠瞅著婆婆又和那老頭沿著湖邊雙雙走了來。

小娟劈手拉著閨蜜忙往一棵大樹后躲。她不顧閨蜜驚詫直問怎么啦，掏出手機對著沿湖的路。待婆婆和那老頭走近時，嚓嚓拍了兩下，拉起閨蜜便向后面的壩子跑去……

此時，小娟氣喘吁吁地跑回家，連門也忘了關。她對歐明煞有其事地說：“老媽真的在耍朋友，你看你看。”她舉著手機，又將屏的畫面放大了一些。

歐明看見老媽和那老頭并排走著，不知在說什么，兩人的手就那么緊挨著，只差沒有牽手。

“看來真是那么回事。”歐明困惑地說。

“怎么辦？現在老年人的黃昏戀，不是有騙色騙財的嗎？我們不能不管呀！”

歐明遲遲疑疑地說：“看這老頭面善……”

小娟性急打斷他：“誰不說你跟你父親一樣和氣，你父親咋是那樣的人呢？”

“是該好好了解一下。我覺得看有什么渠道能打聽到他的真實情況就好。”

“不用打聽，我早想來說說……”

兒子媳婦一驚，原來劉一秀拉開沒關上的門，從容地走進門，又關上門才說：“其實我聽見了你們的說話了。老陳確實是我處的朋友，他妻子三年前走的，比我小兩歲，和我一樣一個人住在老房子，兒子媳婦和你們一樣住在新房子。他雖然是隔壁廠的，你們不認識，我也是跳舞認識的。雖然過去不認識，但我有幾個同學朋友和他同事了幾十年，知道他不僅沒有丁點紅疤黑疾，而且是個地道的實在人。”

小娟首先表示支持，但又微妙地問：“好，這樣彼此有個說話的。只是……不知陳叔叔是不是干部，還有他的兒子媳婦……”

劉一秀一笑：“他們都不如你們，都是普通職工。所以我也不地道，我告訴老陳：我住的房子已經過戶給你們了。他一點不詫異，說只要我同意，搬去他那里，讓你們把房子租出去呢。”

小娟和歐明不禁對視了一眼，但不知一時說什么好。只聽見老媽開心的笑著。

“哪能呢，我們說好就這么著，搭伴養老，永遠的朋友，彼此有個照應。不過你們要著手去辦，免得一時我們說漏嘴騙了人家誤會就不好了。”

歐明和小娟幾乎同時問什么要去辦？老媽咦了一聲：“房子過戶呀！”

兒子和媳婦頓時不大好意思，騰地臉紅了。

（本文作者為華文原創小說簽約作家、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