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日報》（5月24日第8版）

【讀書人語】

春風浩浩詩書香

楊云彪

我很驚訝，鄉村里也有農家書屋。

這是我和宣傳部的同志去昭陽區蘇甲鄉水井村看到的。蘇甲鄉位于昭通城西北部，現在道路新修擴建后，離城不到60公里。在我的印象里，蘇甲鄉雖然沒有我的老家大寨子鄉遙遠，但一樣屬于交通閉塞、偏遠落后的山區。

在這樣的地方見到書屋，對于一個熱愛書籍的人來說，驚訝是自然的。書屋里，各種門類的書籍如此豐富，哲學類，文學類，還有教人種蔬植樹、養禽飼畜的科普類，其間還不乏世界名著。

這樣的農家書屋，有人借閱嗎？我詢問了一下，沒想到不僅借閱的人多，而且借閱各類書籍的都有。

更為驚訝的是，聽當地的人說，現在像這樣的農家書屋，每個村都有。聽到這個說法，一種欣喜和傷感摻和在心里。我想起在20世紀80年代上中學的時候，能夠讀上一本課外書，已是一種十分奢侈的享受。

我雖然考出山區去讀初中，但學校是新校區，離城較遠。我們進校讀書時，學校正在修建中。我們在教室里聽課，樓頂上還有一大群人不斷地綁鋼筋、挑泥漿、砌磚頭、抿墻面，以完成教學樓的后續工程。那時候，學校沒有圖書館。甚至，連圖書館這個詞，我們壓根兒沒聽說過。

萬幸的是，學校大門口，有人擺書攤。書攤不止一家，有時，還會是兩家，甚至三家。地上鋪上一大塊防水油布，一本本小畫書依次擺在上面。書攤書源豐富。還有將一本完整的武俠書按照章回拆散，重新用牛皮紙包裹裝訂起來的薄本書。講究點的書攤，書攤上面再蓋上一塊透明的塑料布，邊角用磚頭或石塊壓住，書攤中間，也間或壓上幾塊，謹防風大時，把塑料布卷走。小畫書，看一本，一般只需兩分錢，有時也可以三分錢看兩本。至于那種拆散重訂的武俠書，每一薄本，也就是一個章回，得花五分錢才能看。不能講價，一旦要看書，每個書攤小販，即使你再熟悉，也是毫不留情、鐵面無私的。

當時，食堂的飯，按兩數賣，學生根據飯量大小購買。除了葷菜外，其余的菜，無論是酸菜紅豆湯、番茄洋芋湯，還是蓮花白湯、白菜青菜湯，每頓也就賣五分錢。但是，每次打好米飯以后，我常往書攤邊跑。每頓五分的菜錢，幾乎送給書攤小販了。書攤旁邊，也會有附近的農民，弄了更豐富的熟菜來賣。還有賣瓜子的、賣酸蘿卜的、賣油糕的。香氣很誘人，對于一個打了碗干飯，便跑到書攤邊的孩子來說，書香，更加誘人。看著書，吃著干飯。不一會兒，便完全沉浸到書本的世界里了。書攤邊的所有香味，渾然不覺。

菜錢用完了，再也租不起書。只能拿著一碗干飯，獨自回到教室。回宿舍，是一種折磨。別的同學飯碗里的菜香，無遮無攔地侵襲席卷而來，沒有書香呵護，菜香味太濃烈，我薄弱的意志，總難變得堅定。

進城讀書時，我的一位兄長送了我一本他以前用過的成語詞典。方方正正的一小本，厚度是我平常課本的4倍不止。在教室獨自吃干苞谷飯的時候，我便看那本成語詞典。不到一個學期，那字典就被看完了。

周末，或者碰到什么節假日，校園里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城里的孩子，城附近鄉下的孩子，城里或者城附近的鄉下有親友家可去的孩子，全都走光了。校園里，只有隔家既遠，又無親友家可去的孩子，枯守著。

與校門外的書攤小販混熟了，不用交押金，也可以在短暫的假期來臨時，提前租上一些書，抱回家看。幾個枯守校園里的人，平常關系不算好的，也在同病相憐中親近起來，至少，能把租來的書交換著看。這時，內心常有占了書攤小販大便宜的感覺，很愉快。

現在回味起來，那段艱苦的歲月，因為有書香相伴，竟一點兒也不覺得苦。正如宋人陳著所言：世人皆失我獨得，春風浩浩詩書香。更覺慶幸的是，我所經歷的那種苦澀及“書荒”，早已成歷史陳跡。

那天在蘇甲鄉時，最令人欣慰和有趣的是，看見一群羊慢悠悠地橫穿公路。羊群后面，跟著一個清清瘦瘦、高挑俊朗的男孩子，看模樣不過十六七歲，穿著一身藍色的牛仔服，腳上是一雙略微粘了點草屑、顯得更加白得耀眼的高幫旅游鞋。男孩青春洋溢，干練清爽。略黑泛紅的臉上，露出靦腆稚嫩的笑意。他的一只手里，拿著一本書，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我走過去和他閑聊了起來，得知他是昭通某中學高二年級的學生。周末回家，幫著父母放牧羊群。

羊群慢騰騰地過完公路，牧羊的小伙子，身影也跟隨羊群漸漸消隱。

在那一刻，我突然發現，長滿松樹和各類灌木叢林的山野，濃碧摶枝，柔黃襯紫，綠翳蔭藪間，一樹樹明花乍然驟現。在駘蕩春風中，悄然綻放，搖曳生姿。深春燦爛的陽光下，遠山如黛，連綿起伏的峰巒，繚繞著疊絮堆紗的輕云流嵐，直抵天邊，漸遠漸淡。直到無數青峰的輕痕淡影，終究消隱、融溶在那天光云氣之中。

我無限感慨。置身于這畫意詩境的山野中，直覺自己俗氣頓消，冗繁遠遁。五臟六腑間的沉郁溷濁，全被蕩滌凈盡，舒適逸然。我想象著那牧羊男孩閱讀的快樂，身心的疲憊已被完全忽略，只有精神魂魄，澄澈清明，恬淡寧謐，已然與這花、這樹、這山、這云，與這宏闊的天地和無垠的宇宙，交匯融合，渾然一體。

那個牧羊的男孩，他閱讀過的書，定然會把他引領到一個個令他神往迷醉、流連忘返的美麗世界。

在我所有看過的美麗的風景中，這，才是最動人的。

來源/云南日報

終審/胡華玉 編審/保進 劉玉 校對/何淑倩格 編輯/馬思

投稿/ ztsxwzx@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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