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元前 500 年左右,古希臘的畢達哥拉斯學派蓬勃發展,他們秉持著 “萬物皆數” 的核心觀點,堅信數是萬物的本原,一切事物和現象都能用數來表示與解釋 ,數的關系和規律決定了事物的性質與狀態。
在他們眼中,數主要指的是整數,整數是構成物質的基本粒子 —— 原子,而分數也不過是整數的比。
在這種理念下,他們對整數和整數之比的研究達到了相當深入的程度,認為世間萬物的規律都可以用這些 “數” 來完美詮釋,數學的知識是可靠、準確且可應用于現實世界的,它源于純粹的思維,無需觀察、直覺和日常經驗。
然而,大約在公元前 5 世紀,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希帕索斯在研究等腰直角三角形時,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若等腰直角三角形的直角邊為 1,根據勾股定理,斜邊的長度應為根號2,但這個數卻無法表示為兩個整數之比。
這一發現如同一顆重磅炸彈,瞬間沖擊了畢達哥拉斯學派的 “萬物皆數” 理論。在當時,人們普遍認為所有的數都可以用整數或整數之比(即有理數)來表示,而根號2這樣無法用有理數表示的數的出現,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范疇,被視為一種 “怪物”,新發現的數與之前所謂 “合理存在的數”—— 有理數在學派內部形成了尖銳對立,因此被稱作 “無理數” 。
希帕索斯也因這一發現違背了學派的信條,被學派成員拋入大海,處以 “淹死” 的懲罰。但真理并不會因暴力而被掩蓋,無理數的存在逐漸引起了更多人的關注和思考,由此引發了第一次數學危機,它不僅挑戰了當時數學界對 “數” 的基本認知,也促使人們重新審視數學的基礎和本質。
幾乎在同一時期,古希臘著名哲學家芝諾提出了四條著名的悖論,從另一個角度對當時的數學和哲學觀念發起了挑戰,也被數學史界認定為引發第一次數學危機的重要誘因之一。
“阿基里斯永遠追不上烏龜” 的悖論廣為人知,阿基里斯是希臘跑得最快的英雄,而烏龜則爬得最慢。假設阿基里斯在烏龜后方一段距離處起跑,當阿基里斯跑到烏龜起跑的位置時,烏龜已經向前爬行了一段距離;當阿基里斯再次追趕到達烏龜剛才所在的位置時,烏龜又向前爬行了一段新的距離。
如此類推,阿基里斯每次到達烏龜上一刻所在的位置時,烏龜總會在他前面一段距離,他們之間似乎存在著無限的距離,所以被追趕者(烏龜)必定永遠領先,阿基里斯永遠追不上烏龜 。
“二分法” 悖論也同樣有趣,運動著的東西在到達目的地之前須先完成行程的一半,而在完成行程的一半后,還須完成行程的一半的一半…… 如此分割,乃至無窮。例如一個人想要從 A 點走到 B 點,他必須先到達 AB 的中點 C,而要到達 C 點,又必須先到達 AC 的中點 D,以此類推,他需要經過無數個中點,而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無窮多個步驟似乎是不可能的,因而它與目的地之間的距離是無限的,永遠也達不到目的地。
這些悖論看似違背常理,但卻以嚴格的邏輯論證方法提出了關于一與多、動與靜、連續與間斷等存在問題,從根本上挑戰了畢達哥拉斯學派所一直貫徹的度量和計算方式,促使人們深入思考數學和哲學中的基本概念,如無窮、連續性、運動等。
面對無理數帶來的危機和芝諾悖論的挑戰,古希臘數學家們開始了漫長的探索與思考。約在公元前 370 年,柏拉圖的學生攸多克薩斯取得了關鍵突破,他純粹用公理化方法創立了新的比例理論,微妙地處理了可公度和不可公度的問題。他不再將數局限于整數和整數之比,而是引入了 “量” 的概念,通過對 “量” 的比例關系的研究,成功地避開了無理數帶來的困境。他處理不可公度的辦法,被歐幾里得《幾何原本》第二卷(比例論)收錄,并且和狄德金于 1872 年繪出的無理數的現代解釋基本一致 。
第一次數學危機的解決,使數學研究對象從有理數推廣到無理數,數系得到了極大的擴充,人們對 “數” 的認識更加全面和深刻。這次危機促使人們從依靠直觀感覺與經驗轉向依靠證明,推動了公理幾何學與邏輯學的誕生和發展。數學開始更加注重邏輯的嚴密性和推理的準確性,為后來數學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哲學領域,它引發了哲學家們對數學本質和意義的深入思考,探討數學與現實世界的關系,提出了一些重要的哲學思想,例如柏拉圖的理念論和亞里士多德的實證主義 ,這些思想對后來的哲學和科學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17 世紀,隨著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天文學、力學等領域對數學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迫切需要一種能夠精確描述和分析連續變化現象的數學工具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微積分應運而生。
微積分的誕生,是數學史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它為科學家們提供了強大的數學武器,使得許多以前難以解決的問題迎刃而解,對科學技術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例如在天文學中,它可以精確計算行星的軌道和運動規律;在力學中,能夠描述物體的運動狀態和受力分析 。
無窮小量是微積分中的一個核心概念,它被用來描述在某個變化過程中,數值無限趨近于零的變量 。在微積分的運算中,無窮小量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無窮小量的定義和性質在當時引發了諸多爭議 。其中最主要的爭議就是無窮小量是否為零 。
從實際運算的角度來看,無窮小量似乎既像零又不像零 。在某些情況下,無窮小量可以被當作零來處理。但在另一些情況下,無窮小量又不能被簡單地看作零 。這一矛盾使得數學家們陷入了困惑,也引發了對微積分基礎的質疑 。此外,對于無窮小量的運算規則也存在爭議 。有限個無窮小量的和、積仍然是無窮小量,但是無窮多個無窮小量的和、積的性質就不那么明確 。這些問題使得微積分在誕生之初就面臨著巨大的挑戰,引發了第二次數學危機 。
第二次數學危機的出現,引起了數學家們的廣泛關注和深入思考 。為了解決危機,數學家們開始對微積分的基礎進行深入研究和完善 。
19 世紀,法國數學家柯西引入了極限的概念,他將極限定義為:當一個變量逐次所取的值無限趨近于一個定值,最終使變量的值和該定值之差要多小就多小,這個定值就叫做所有其他值的極限 。柯西通過極限概念來定義無窮小量,即無窮小量是以零為極限的變量 。他還給出了導數和積分的嚴格定義,使得微積分的運算有了更加堅實的理論基礎 。
與此同時,德國數學家狄德金和康托等人通過建立實數理論,進一步完善了微積分的基礎 。狄德金通過 “分割” 的方法定義了實數,康托則從集合論的角度對實數進行了研究 。他們的工作使得實數的概念更加清晰和嚴謹,為微積分中的極限運算提供了可靠的基礎 。因為在微積分中,極限的運算往往涉及到實數的性質,如果實數的定義不明確,那么極限的運算就會存在隱患 。
通過這些數學家們的努力,微積分的基礎得到了完善,第二次數學危機得以化解 。這次危機的化解對數學分析、物理等領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
在數學分析領域,微積分的嚴格化使得數學分析成為一門更加嚴謹和系統的學科,為后續的數學研究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許多數學分支,如微分方程、實變函數、泛函分析等,都是在微積分嚴格化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在物理學領域,微積分的精確性和可靠性使得物理學家們能夠更加準確地描述和分析物理現象,推動了物理學的發展 。
例如在牛頓力學中,微積分被廣泛應用于描述物體的運動和受力情況,使得牛頓力學成為一個完整而精確的理論體系 。
19 世紀末 20 世紀初,德國數學家康托爾創立的集合論,為數學的發展帶來了新的曙光,被視為現代數學的基石 。集合論以其簡潔而強大的概念,為數學家們提供了一個統一的框架,使得各種數學對象和結構都能在其中得到清晰的描述和分析 。
在集合論中,集合被定義為一些確定的、不同的對象的總體,這些對象稱為集合的元素 。通過集合的運算,如并集、交集、補集等,可以構建出復雜的數學模型,解決許多以前難以處理的問題 。例如,在數論中,可以用集合來描述數的性質和關系;在分析學中,集合論為函數的定義和研究提供了基礎 。集合論的出現,使得數學的各個分支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促進了數學的整體發展,數學家們普遍認為,集合論為數學提供了一個堅實的基礎,數學的嚴格性和確定性得到了保障 。
1903 年,英國數學家、哲學家羅素提出的羅素悖論,如同一顆重磅炸彈,打破了數學界的平靜,引發了第三次數學危機 。羅素悖論的基本思想基于集合論中對集合的定義和元素與集合的關系 。他構造了一個特殊的集合 S,S 由一切不是自身元素的集合所組成。
這個看似簡單的定義卻引發了一個致命的矛盾:如果 S 屬于 S,根據 S 的定義,S 就不應該屬于 S;反之,如果 S 不屬于 S,那么按照定義,S 又應該屬于 S 。這一矛盾使得集合論的基礎受到了嚴重的質疑,因為它揭示了集合論中存在的邏輯漏洞,使得整個數學大廈的根基似乎變得搖搖欲墜 。
為了更通俗易懂地理解羅素悖論,我們可以看看 “理發師悖論” 。在某個城市中有一位理發師,他宣稱:“本人的理發技藝十分高超,譽滿全城。
我將為本城所有不給自己刮臉的人刮臉,也只給這些人刮臉 。” 來找他刮臉的人絡繹不絕,自然都是那些不給自己刮臉的人 。可是,有一天,這位理發師從鏡子里看見自己的胡子長了,他本能地抓起了剃刀,準備給自己刮臉。但他突然陷入了困惑:如果他不給自己刮臉,他就屬于 “不給自己刮臉的人”,按照他的承諾,他就應該給自己刮臉;而如果他給自己刮臉,他又屬于 “給自己刮臉的人”,這就違背了他 “只給不給自己刮臉的人刮臉” 的原則,他就不該給自己刮臉 。
這個悖論與羅素悖論在本質上是等價的,它通過一個日常生活中的場景,生動地展現了羅素悖論所帶來的邏輯困境 。
還有 “上帝悖論” 也能幫助我們理解這種矛盾情境。幾個世紀前,羅馬教廷宣稱上帝是萬能的 。一位智者提出了一個問題:“上帝能創造出一塊他搬不動的石頭嗎?” 如果上帝能創造出這樣一塊石頭,那么就存在一塊上帝搬不動的石頭,這意味著上帝在力量方面不是萬能的;如果上帝不能創造出這塊石頭,那么上帝在創造力方面就不是萬能的 。無論哪種回答,都與 “上帝是萬能的” 這一前提產生了矛盾 。
從本質上來說,羅素悖論的產生源于集合論中對集合定義的寬泛性和模糊性,使得一些自相矛盾的集合定義成為可能 。在哲學層面,它也反映了人類思維在面對無限和自指等概念時所面臨的困境 。這與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的爭論也有一定的關聯 。
唯心主義強調意識、精神的第一性,認為世界是由意識或精神創造和決定的;而唯物主義則主張物質的第一性,認為物質是世界的本原,意識是物質的產物 。羅素悖論中的自指現象,類似于唯心主義中對自我意識的反思和質疑,當我們試圖用一種絕對的、無所不包的概念(如集合論中的某些定義)來描述世界時,就可能陷入這種自我矛盾的困境 。這也促使哲學家和數學家們重新審視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方式和邏輯基礎 。
第三次數學危機的出現,使得數學家們意識到,集合論的基礎需要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和完善 。為了解決羅素悖論,數學家們提出了各種方案,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集合論的公理化 。公理化集合論通過引入一系列公理,對集合的定義、運算和性質進行了嚴格的限制和規范,從而避免了羅素悖論等矛盾的出現 。
例如,策梅洛 - 弗蘭克爾公理系統(ZF 公理系統)是目前最常用的公理化集合論體系之一,它通過限制集合的構造方式,排除了那些可能導致悖論的集合 。在 ZF 公理系統中,規定集合必須通過一些特定的方式來構造,如從已知集合通過并集、交集、冪集等運算得到,而不能隨意地定義一個包含所有滿足某種條件的元素的集合 。
然而,即使是公理化集合論,也并沒有完全消除數學基礎中的所有問題 。1931 年,奧地利數學家哥德爾提出了著名的不完備定律,這一定律對數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哥德爾不完備定律表明,任何一個足夠強大的形式系統(如包含自然數算術的系統),如果它是一致的(即不包含矛盾),那么它必然是不完備的,也就是說,存在一些命題,在這個系統中既不能被證明為真,也不能被證明為假 。這意味著,無論我們如何完善數學的公理體系,都無法避免存在一些無法解決的問題 。例如,在數論中,可能存在一些關于自然數的命題,雖然它們在直觀上是正確的,但我們卻無法在現有的數學體系中證明它們 。
直到今天,第三次數學危機仍然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 。
雖然公理化集合論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危機,但它也帶來了一些新的問題和挑戰 。
一些數學家認為,公理化集合論過于復雜和抽象,失去了集合論最初的直觀性和簡潔性 。而且,即使在公理化集合論的框架下,仍然存在一些懸而未決的問題,如連續統假設等 。連續統假設是關于無窮集合大小的一個假設,它斷言不存在一個集合,其基數介于自然數集的基數和實數集的基數之間 。
雖然哥德爾和科恩分別證明了連續統假設與 ZF 公理系統是相對獨立的,即既不能在 ZF 公理系統中證明連續統假設,也不能證明它的否定,但這并沒有解決連續統假設本身的真假問題,它仍然是數學基礎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課題 。
第三次數學危機的存在,促使數學家們不斷地反思數學的基礎和本質,推動了數學哲學和數理邏輯等領域的發展 。它也讓我們認識到,數學的發展是一個不斷探索、不斷完善的過程,我們永遠無法達到絕對的真理和確定性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