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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小蘇

文/周游

多年前流落廣州當外來妹，經人介紹，為省錢和一個同鄉女孩在險惡叢生的冼村合租一室。

女孩短發，雪白，我記得她很嬌小，但異常豐滿。我叫她小蘇。

一開始小蘇對我極好，主動掏錢買菜做飯，烹飪，邀我同享。我晚歸，她就趴在窗臺上眼巴巴地等，讓我受寵若驚。

后來她開始跟我傾訴心事，說自幼喪母，遭后媽虐待，被身邊怪叔叔騷擾，到廣州又被黑社會威脅，好不容易遇上一往情深的白馬王子，但磨難叢叢，難成眷屬……總之就是比韓劇和瓊瑤的女主角還凄苦，還命薄……

我身為女人，對她也有點憐香惜玉起來，一來勁就給介紹了一男友。她很滿意，人變得更溫婉了，我們聚會，她總是一言不發，捧一本詩集啥的。學游泳的時候，嬌弱無力地伏在對方身上，胸口起伏，我們都看得瞠目結舌。

事情的轉折是有一天，我出門辦事忘帶證件，中途折返。時間是中午11點左右，小蘇應該是上班在外的時分，所以我根本沒想就開門而入，接著被屋里的一幕驚呆了：

看到那男人伏在小蘇身上發狠，我當時第一反應是有人在殺她，我就站在門口，舉著鑰匙，尖叫起來…… 估計整個冼村都聽到了。但是叫著叫著，我的聲音就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去。

男人只能看到背面，我叫聲一起，他就身手矯健地沖入廁所。這顯然不是我介紹的那個男朋友……

小蘇沒有急著穿衣服，只是坐起來，在床墊上捂著胸脯，用一種陌生的表情，冷冷地看著我。

我訕訕地關上門，退了出去。

我記得當時還特不懂事，都下樓了又倒回去，在門外吼了一句：“小蘇, 我要拿身份證，你們可不可以回避幾分鐘，我十分鐘后再來！”

我站在樓下，白花花的太陽當頭曬著，半天反應不過來，“天哪，小蘇是壞人！”我驚愕地發現。

這時，一個男人從樓梯口快步出來，雖然只是背影，雖然已經穿好衣服，但我還是能斷定，這就是那個“兇手”。看上去比我們大很多，穿戴有錢的樣子，象是本地人。他走得大搖大擺，也不像是“好人”。我渾身發抖，莫名其妙地感到緊張。

再回去的時候，她竟然還是光著，示威似的，坐在原處，什么也不說。我倒象做了虧心事，拿了東西就抱頭鼠竄。

從此，小蘇不再跟我說話。

因為她不跟我說話，也不做好東西給我吃了，我更加斷定她不是好女孩。心就冷淡了。后來聽說她和我介紹的那個男孩沒成，女方的說法是找不到感覺，男方的說法是發現她身上有些不好的感覺。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那男孩，但我知道小蘇不會相信的，她眼光充滿了懷疑。旁的朋友終于道破真相：原來小蘇口中所說的，那個和她有情人難成眷屬的白馬王子，其實是她公司的老板，果然本地人，果然有家有口。就是我看到的那個“兇手”吧。

這房子原來是老板租給小蘇的，因為靠近公司，中午方便他過來“行兇”。小蘇又分租給我，一來為多掙點生活費，二來寂寞時日多，想找個朋友作伴。

我決定搬走，但當月房租已付，新住處還得現找，所以耽誤了一段時間。

正在這時候，她老家來了個親戚，忘記辦什么事情來著，要在家里借住幾天。因為都是四川人，年紀也相仿，有幾回小蘇不在，她那鄉親倒和我瞎聊起來。

這一聊不得了：原來小蘇父母雙全，根本沒有什么后媽……她因為天生麗質，和別的鄉下孩子不大一樣，所謂心比天高，從小是非不斷，遠近名揚……原來那些灰姑娘式的凄涼身世都是子虛烏有，徒做自戀的故事！

鄉親走后，小蘇更加多疑，我總覺得她在身后狠狠地盯著我 …… 我雖芒刺在背，但因年輕氣盛之故，卻硬要裝出英勇的姿態，一言不發地跟她對峙著，暗戰著，一屋子兵氣。

小蘇心態開始變異了。我的處境不妙：

我因為和她關系不好，總賴在廣美一同學那里，經常晚歸，幾次回家都見她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也不說話，象一具艷尸。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是一種挑釁，可具體是什么含義，我不明白。接著，我的家信不知為何被一封封放在飯桌上。后來有天，她讓人轉達我一句話：不讓她得到幸福的人，她也會讓她終生痛苦。我才明白，那封擺在桌上的信，是暗示她知道我家的地址，可以進行報復的意思。

再后來，情況變得更加復雜。我有天午覺中突然驚醒，（我那時候也是血氣方剛啊，都這樣了，還能睡得那么香），見她正手持一個菠蘿，用一把菜刀狠狠地削著，動靜很大，然后我就發現，她不是在削水果，而是在劈那個菠蘿，亂砍那種！

最后一次是我下班一進家門，屋里無人，桌子正中擺著一只叵測的硫酸瓶子！

我徹底被打敗了，當晚就收拾行李搬去了朋友宿舍。回想起來，我真是個小氣的人啊，冒這么大的風險，不就是為了心疼那半個月房租么？

之后輾轉聽人說，小蘇的悲慘故事里又多了一段內容，我顯然也變成其中一個女巫：大概意思是，我暗戀那個介紹給她的男孩，后來男孩對她一見鐘情，我因為嫉妒，才編造出她被人包養的謊言，拆散了他們倆。男孩因為誤會，棄她而去，她象一個墮入凡塵的精靈，繼續著悲傷的流浪……

從此以后，我每次聽人講起特別悲痛，萬千不幸集于一身的故事時，眼前就會不自覺地浮現起小蘇清秀動人的面容。唉，是小蘇謀殺了我的同情心。

作者：周游，畢業于重慶大學外語系，曾南漂深圳，后移民加拿大、美國，現居加州硅谷，出版散文集《借問桃花源》，長篇小說《喜相逢》，2025年于美國壹嘉出版《喜相逢》海外版，曾入選“江蘇作協十大海外作家到訪”陣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