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新中國宣告成立。然而,華北軍區衛生部部長殷希彭的兩個兒子雖已參軍多年,卻遲遲未歸。
妻子谷惠芳沉浸在舉國歡慶的喜悅中,日日期盼著兒子歸來。她時常幻想,或許某天他們會突然出現在家門口,像兒時那樣親昵地喚她一聲“娘~”。
每每想到這兒,她又忍不住“埋怨”起兩個兒子,心想他們是不是“娶了媳婦忘了娘”。
可就在那年冬天,丈夫帶回的消息徹底擊碎了她的幻想,澆滅了她所有的希望,連心底那最后一絲奢望也蕩然無存。
八年的真相
1949年冬,北京城的風帶著幾分凜冽,吹過華北軍區衛生部的大院。殷希彭部長披著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軍大衣,靜靜地站在院中的老槐樹下。殷希彭的目光,穿過院子,落在了不遠處廚房里忙碌的身影上。
廚房里,谷惠芳正系著圍裙,在案板前切著菜。她的頭發已經有些花白,臉上也被歲月刻下了深深淺淺的溝壑。想當年,谷惠芳也是個溫柔體貼的女子,說話總是帶著笑。可如今,她的神情里多了幾分急躁,那是多年漂泊流浪留下的創傷。自打被接來北京,她幾乎每日都要問上一遍:“瑄、珊呢?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全國都解放了,他們不孝順,怎么還不回家?”
殷希彭聽著廚房里傳來的聲音,眉頭緊緊鎖住,心口仿佛被千斤重的石頭壓著。這八年來,他獨自承受著失去兩個孩子的痛苦,每一次想起兒子們,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無數個夜晚,他在黑暗中被夢魘驚醒,夢中,兒子們還在戰斗、救人,而妻子則抱著那沾滿鮮血的衣服,痛哭流涕。
他從未如此懼怕一次對話,可他也明白,再瞞下去,是對妻子更深的殘忍。他緩緩地轉過身,腳步有些沉重地走進屋里。屋子里,一張簡單的木桌,椅子,墻角還堆著一些雜物。他走到桌邊,坐下,拿起茶盞,想喝口茶壓壓驚,可雙手卻微微顫抖,茶盞里的水也跟著晃動起來。
幾把
谷惠芳從廚房里走出來,看到丈夫坐在那里,眼神有些躲閃,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她走到丈夫對面坐下,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再次問道:“你倒是跟我說說,瑄和珊到底去哪兒了?都這么多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殷希彭沉默良久,屋里安靜得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他抬起頭,看著妻子的眼睛,眼中泛起淚光,聲音有些哽咽地說:“夫人,他們兩個,已經犧牲八年了……”
這句話,如同一記驚雷,在狹小的屋子里轟然炸響。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地站起身來,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的身體搖搖晃晃,像是要倒下,殷希彭趕緊站起來,扶住她。
谷惠芳一直以為,兒子們不過是太忙了。這年頭,大家都在為了生活奔波,兩個孩子在外頭打拼,抽不出空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有時候,她甚至胡思亂想,覺得他們可能在外頭另組了家庭。畢竟,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說不定在某個地方安了家,有了自己的小日子,就把老娘給忘了。可她怎么也不愿意往壞處想,怎么也沒敢去想,那兩個曾經圍在她膝下打鬧的孩子,已經永遠地長眠在了黃土之下。
當殷希彭說出真相的那一刻,谷惠芳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嘴巴微微張開,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她感覺自己的力氣一下子全被抽走了,整個人就像個空殼,軟綿綿地癱坐在椅子上。
眼淚不受控制地順著她滿是皺紋的面龐滑落,一滴,兩滴,打濕了衣襟。她顫抖著嘴唇,聲音哽咽得像一塊被撕碎的布:“什么時候?怎么走的?你為什么……為什么要騙我?”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嗓子眼里硬擠出來的,帶著無盡的痛苦,在狹小的屋子里回蕩。
殷希彭低著頭,淚水如泉涌一般,止都止不住。他聲音沙啞地說:“一個犧牲在1943年春,一個犧牲在秋……我不敢告訴你,我怕你受不了。那時候你還在逃難,身邊還有小子烈,我怕你撐不住,怕你出事。”這個在戰場上救過無數人命的軍醫,平日里沉穩、堅毅,可此刻,面對自己最親的人,他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妻子陷入絕望的深淵。
谷惠芳聽了這話,像是瘋了一樣,猛地撲上去,用拳頭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著丈夫的胸膛。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就像一只受傷的母獸,在為死去的幼崽哀鳴:“我的兒啊,我的兒啊,你怎么這么狠心,就這么走了……”每一拳都帶著她對兒子的思念,對丈夫隱瞞真相的怨恨。
殷希彭沒有掙扎,他只是緊緊地抱住妻子,任由她捶打,任由她痛哭。他知道,妻子心里憋了太多的苦,太多的痛,就讓她發泄出來吧。這一夜,他們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地相擁在一起,淚水不停地流淌,仿佛要把這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哀傷都洗滌干凈。
烽火中的至痛
回想起那時候,在冀中軍區,有一對兄弟的名字,悄悄地出現在了征兵冊上,這倆兄弟就是殷子剛和殷子毅。他們的父親,是衛生部的殷部長,還是一位病理學博士。他平時就愛穿一件舊棉衣,那棉衣都洗得發白了,袖口還磨破了幾個小洞。他講課的時候,手里拿著根教鞭,在人體構造圖上指指點點,給大家講解人體的各個部位。
他們的母親,是遠在淪陷區的谷惠芳。那時候,淪陷區里亂糟糟的,鬼子到處燒殺搶掠,老百姓的日子特別苦。谷惠芳帶著小兒子四處流浪,就盼著能有一天,一家人能團團圓圓地坐在一起。
殷子剛,小名叫瑄,是殷家的長子。1940年初春的時候,才剛滿18歲。他看著八路軍的隊伍經過,戰士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心里就癢癢的。有一天,他鼓起勇氣,主動跟父親殷希彭提出要參軍。他拍著胸脯說:“爹,我要去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跟著八路軍打鬼子!”
殷希彭聽了兒子的話,沒有阻攔。他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心里既欣慰又有點擔心。他把兒子叫到身邊,鄭重其事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你能有這個心,我很高興。只是這槍林彈雨可不是學堂,沒有你想得那么簡單。我只要求你,不管什么時候,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參軍之后,殷子剛在戰斗的狂風暴雨中迅速成長。一開始,他只是個通訊員,每天背著個包,在各個連隊之間跑來跑去,傳遞消息。后來,他又當上了挑夫,跟著部隊走南闖北,給戰士們挑糧食、挑彈藥。雖然活兒又累又苦,可他從來沒有喊過一聲累。
慢慢地,他憑借著自己的勇敢,得到了上級的認可,開始擔任副排長、排長。他帶著戰士們打仗,有勇有謀。每次戰斗,他都身先士卒,猶如一頭兇猛的獅子。最后,他升任了營指導員。
他和戰友們在孟縣、平定、陽泉一帶打游擊。白天的時候,他們就找個隱蔽的地方埋伏起來。鬼子要是從附近經過,他們就悄悄地盯著。到了夜里,他們就偷偷地摸到鬼子的據點,搞偷襲。有時候,他們炸掉鬼子的炮樓,有時候,他們搶走鬼子的武器彈藥。
1943年春的一天,陽泉火車站的敵軍運輸線成了殷子剛他們的目標。那天的夜里,殷子剛帶著幾十名戰士,悄悄地潛入了站區。他們的計劃是炸毀日軍的補給列車,斷了鬼子的后勤供應。
可是,鬼子早就布防嚴密了。他們剛一動手,就被鬼子發現了。霎時間,槍聲大作,瞬時間火光沖天而起,把整個站區照得通亮。
殷子剛一邊大聲指揮著戰斗,一邊掩護戰友們撤退。戰士們在他的指揮下,奮勇抵抗,和鬼子展開了激烈的戰斗。
可是,鬼子太多了,殷子剛的子彈很快就打光了,他看著身邊受傷的戰友,心里一橫,拔出匕首,就和敵人肉搏起來。
可鬼子人多勢眾,還是把殷子剛團團圍住。殷子剛身上多處受傷,鮮血染紅了他的軍裝,可他依然沒有退縮,繼續和鬼子拼殺。
直到援兵趕到時,站臺上已經是一片狼藉。戰士們在站臺殘骸中四處尋找,只找到了殷子剛破損的軍裝和倒地的身影。那一年,他才23歲。
殷希彭接到那封電報的時候,天已經擦黑。電報員把電報遞到他手里,他接過,手指微微有些發顫,目光落在電報上那簡短的幾行字上,整個人就像被定住了一般,沉默良久。周圍的人看著他,都大氣不敢出,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沒有哭,也沒有叫,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是靜靜地坐在那,眼神有些空洞,仿佛靈魂被抽走了一部分。這一夜,他就這么呆坐著,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天亮了,第一縷陽光照進屋里。殷希彭緩緩站起身來,穿上那身洗得有些發白的軍裝,走進教室,就像往常一樣開始講課。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依舊清晰,每一個知識點都講得仔細認真。學生們看著他,心里都明白,老師心里藏著巨大的悲痛,可又不敢問,只能更加認真地聽講。
然而,命運似乎并沒有打算放過這個已經滿目瘡痍的家庭。還沒等殷希彭從長子的犧牲中緩過神來,幾個月后,第二道噩耗就像一顆重磅炸彈,再次砸了下來。
殷子毅,小名珊,是家中的次子。他參軍的時候才十五歲,還是個孩子呢。當時被安排在衛生部擔任司藥,大家都覺得后方或許能避開戰火,畢竟不用像前線的戰士那樣直面槍林彈雨。可戰爭的殘酷,從不偏袒誰,不管你在哪里,都可能被它傷害。
1943年9月,北岳區迎來了一次慘烈的“秋季大掃蕩”。日偽軍集結了四個師團、三萬余人,像潮水一般涌來,發動了全面的圍剿。殷子毅所在的軍區衛生部原本還在正常運轉著,可突然就接到了緊急轉移的通知。大家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東西,準備轉移。
可還沒等他們走多遠,就遭遇了敵軍的包圍。那日清晨,天還沒完全亮透,敵機的轟鳴聲就像惡魔的咆哮,在頭頂上響起。緊接著,炮火從山頂傾瀉而下,像一道道火龍,瞬間把整個醫療所變成了煉獄。擔架被炸得七零八落,藥箱也被炸得粉碎,里面的藥品散落一地,傷員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殷子毅當時正忙著收拾藥箱,準備跟著大家一起轉移。聽到炮火聲,他來不及多想,抱著藥箱就開始跑。可不幸被敵人的子彈,擊中了他的身體。他只覺得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山路之側。
那時,殷希彭所帶的衛生學校與神仙山不過數里之遙。噩耗傳來的時候,他正帶著學生在教室里講解“戰場急救流程”。他講得正投入,突然有人進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他頓了頓,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然后轉身默默地離開教室,一句話也沒說。
他一路小跑著趕到現場,看到烈士的遺體已經被蓋上了一塊粗布。他緩緩地走上前去,輕輕掀開粗布的一角,看到了那張尚未完全長開的臉。那是他的兒子殷子毅,雙手還緊緊握著藥瓶。
殷希彭緩緩地躬下身去,久久沒有起來。周圍的人看著他,都難過不忍再看,可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直起身來,轉身慢慢地往回走。
路上,幾位戰友圍上來安慰他。殷希彭只是淡淡地說:“我能挺住,他們是光榮的,我也必須光榮。”
回到學校后,他又像往常一樣開始上課、工作。只是,他的頭發比以前更白了,眼神里也多了一份滄桑。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會坐在爐邊,悄然取出兩張泛黃的照片。一張是長子殷子剛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著軍裝,英姿颯爽;另一張是次子殷子毅的照片,照片上的他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他看著照片,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涌上心頭。他想起了兩個兒子小時候的點點滴滴,想起了他們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也想起了他們參軍時的堅定。可現在,他們都永遠地離開了他。
他把照片輕輕地放在腿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就像撫摸著兩個兒子的臉。爐火“噼里啪啦”地響著,溫暖的光照在他的臉上,可他的心里卻一片冰冷。
團圓與堅守
1945年秋,抗戰的硝煙好不容易才漸漸散盡。天空像是被洗刷過一樣,藍得透亮,可這晴朗的天空下,卻藏著無數像殷希彭這樣歷經苦難的家庭的心事。
殷希彭在繁忙的軍務間隙,卻始終惦記著失散多年的妻兒。這八年抗戰,就像一場漫長的噩夢,不知道有多少普通家庭被拆散,不知道有多少人永遠地失去了親人。他也不知道這場戰爭究竟剝奪了多少普通家庭的團圓機會,更不知道自己的家,經過這場戰火的洗禮,是否還能拼湊成完整的模樣。
而谷惠芳這八年帶著年幼的小兒子殷子烈,四處逃難。一路上,他們風餐露宿,有時候幾天都吃不上一頓飽飯。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帶著孩子去乞討。
她拉著孩子的小手,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硬著頭皮去求人家。孩子餓得哇哇大哭,她就緊緊地把孩子抱在懷里,輕聲安慰著。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因為丈夫還在,兩個兒子也還在前線,她要等著一家人團聚的那一天。
日子一天天過去,谷惠芳帶著孩子就像兩只無根的浮萍,在戰火苦難中飄搖。可即便如此,她從未放棄過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新中國成立后,得知了那個被掩埋已久的噩耗。一夜過后,谷惠芳像是變了一個人。她再也沒有提起過兩個兒子的名字,只是屋子里多了一張黃布蓋著的小桌子,上面擺著兩張黑白照片,那是殷子剛和殷子毅僅存的照片。旁邊還插著三炷長香,青煙裊裊,仿佛是他們與這個世界最后的聯系。
每天清晨,谷惠芳都會早早地起床,來到這張小桌子前,靜靜地站一會兒。她看著照片里的兒子們,然后輕輕地擦去照片上的灰塵,就像在撫摸兒子們的臉龐。然后,她會點上三炷香,默默地祈禱,希望兒子們在另一個世界能過得安好。
殷子剛、殷子毅,這兩個名字從此成了殷家不愿再揭的傷疤。家里的人都很默契,誰也不會主動提起他們。
他們知道,生活還得繼續,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他們把全部的力氣都留給了活著的孩子,未完成的事業。
殷希彭還是像以前一樣,每天忙得不可開交。他在衛生部的工作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要。他用自己的醫術救治著無數的傷員,盡力守護每一個生命。他心里雖然也有對兩個兒子的思念,但他把這份情感都化作了工作的動力。
谷惠芳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她知道丈夫工作忙,就盡量不讓他為家里的事情操心。她照顧著小兒子殷子烈,教他讀書識字,給他講兩個哥哥的故事,讓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們都是英雄。
小兒子殷子烈也很懂事,他知道家里經歷了很多苦難,所以從來不調皮搗蛋。他跟著母親,努力學習,希望能快點長大,為家里分擔一些。
時間一天天過去,到了1955年。這一年,對殷希彭來說,是個特別重要的年份。他被授予了少將軍銜。這軍銜啊,雖然沒有戰功的顯赫,但卻是對他多年來以醫道仁心立身的肯定。
殷希彭用自己的知識,為共和國的醫療體系打下了重要的基礎。他參與了很多醫療項目的規劃和建設,培養了一批又一批的醫療人才。他常常到基層去,給那些偏遠地區的醫生和百姓看病、講課。他就像一顆種子,把先進的醫療知識帶到了各個地方。
那段沉痛的往事,就像一顆被藏進歲月最深處的珍珠,雖然珍貴,但平時很少去觸碰。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殷希彭和谷惠芳才會偶爾想起兩個兒子。他們會坐在院子里,看著天上的星星,默默地回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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