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棄

5月27日，美國與委內瑞拉幾乎在同一時間互相發布旅行警告，各自勸誡本國公民不要前往對方國家。美國國務院稱，公民在委內瑞拉“面臨顯著且上升的被錯誤拘留風險”；而委內瑞拉政府則反擊稱，該國國民在美國遭遇“系統性人權侵犯”。從表面看，這是一起標準的外交操作，但其背后的真實含義遠不止“出于公民安全考慮”這么簡單。美委之間這場“外交冷戰”的新一輪較量，揭示出當今國際關系中一個令人不安的趨勢：國家安全的邏輯正被政治化與意識形態化吞噬，而普通民眾則再次被當成戰略對抗的無聲代價。

美國政府對委內瑞拉公民安全狀況的擔憂，并非空穴來風。自查韋斯時代以來，美委關系持續惡化，美國對委內瑞拉政權的不信任早已公開化。近年來，不少美國公民因涉嫌間諜、顛覆活動或與反對派有關聯而被捕，盡管部分案件確實存疑，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委方借機施壓、進行“人質外交”的可能性。美國這次發出警告，顯然不僅僅是為了預防風險，更是試圖在國際輿論場再次塑造委內瑞拉為“危險國家”、“獨裁政權”的形象，借以強化自身對該國的政策合法性。

然而，美國的高調警告并不意味著道德制高點盡歸其一方。委內瑞拉政府的反擊雖然尖銳，卻指出了一個被西方媒體普遍忽視的問題：委內瑞拉國民在美的境遇，是否真的如“自由國度”所宣揚那般平等、安全？現實遠非如此。自特朗普政府以來，美國對拉美國家的移民政策日趨強硬，委內瑞拉難民、尋求庇護者頻繁遭到拒簽、拘押，甚至遣返。在“反非法移民”敘事主導下，許多委內瑞拉人被視作“問題人口”，他們的權利保障微乎其微，受到執法暴力、工作歧視和社會污名的三重壓迫。若說在委內瑞拉的美國人“可能遭遇任意逮捕”，那么在美國的委內瑞拉人，也確實生活在制度性偏見與不安之中。

這種彼此指責的外交操作，其實并不罕見。在大國關系高度緊張、對抗邏輯主導一切的當下，“旅行警告”已經逐漸異化為一種政治工具，而不再只是技術性的安全提示。它既能向本國公民傳達政府的“安全關切”，也能在國際輿論場扮演“人權斗士”的角色；更重要的是，它還能通過“勸退”旅游、教育、經貿等民間交流，進一步孤立對方，強化敵我邊界。從這個角度看，美委互發旅行警告，不是突發事件，而是長期戰略的延伸和再升級。

而最無辜、最受影響的，正是那些普通人。對于美國公民而言，委內瑞拉本是一個文化獨特、資源豐富的拉美國家，許多學者、企業家、探險者原本可能前往探索交流，現在卻不得不因政治博弈止步不前。同樣，委內瑞拉國民在美國不僅人數眾多，許多人也已在當地安家落戶，但旅行警告的出臺，再度提醒他們：無論你多么努力融入，都始終可能是“被懷疑者”。

此外，此類操作還將在更廣泛層面上制造寒蟬效應。在當前全球經濟一體化程度加深、人文交流頻繁的時代背景下，旅行限制與安全預警直接打擊的是教育、旅游、投資等多個領域。隨著安全政治的擴張，外交摩擦很容易蔓延為經濟脫鉤、學術斷鏈和輿論撕裂，這對任何國家而言都不是好消息。美委之間的“旅游冷戰”，實際上就是一種新型的“文明斷層線”的制造。它阻斷的不只是航班與簽證，更是理解與和平的可能。

這場爭端也具有某種“示范效應”。當越來越多的國家將“安全”武器化、政治化，真正的風險反而會被掩蓋。比如，美國曾對多個國家發出旅行警告，但這些評估標準往往模糊、主觀，既不透明，也不穩定。一個國家今天被列為“高風險”，明天就可能因政治緩和而被“解禁”。如此操作，無疑將國家安全簡化為一套話語權游戲，而非科學、客觀的決策工具。長此以往，真正的危險將難以識別，公眾將陷入無從判斷的恐慌中。

而委內瑞拉在這場外交“較勁”中，也并非完全被動的一方。近年來，在經歷嚴重經濟危機與國際孤立后，馬杜羅政府正嘗試“破圍突圍”，重新贏回國際話語權。其外交策略正從單一的反美立場走向“多極合作”，在拉美、非洲、中東等地尋求新伙伴。而美國對其國民發布旅行警告，某種程度上也是對這種外交多元化趨勢的阻擊。簡而言之，旅行警告只是表象，背后卻隱藏著更深層的地緣政治焦慮：一個不再聽命于美國主導秩序的委內瑞拉，是否應該繼續被壓制？這個問題，美方給出的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然而，根據以往歷史說明，封鎖、孤立與警告，并不能真正改變一個國家的政治軌跡。真正有效的外交應建立在相互尊重、理解與對話基礎之上。美委之間的僵局或許短期難解，但若將全部矛盾轉嫁于民間交流、旅游往來上，只會讓誤解加深、敵意加劇，最終釀成更大的裂痕。在這個意義上，與其互發警告，不如推動雙邊建立基于透明、平等的領事溝通機制，提升真實風險評估的準確性和公信力，這對兩國人民都是負責的做法。

旅行，本應是一種自由，一種連接彼此、了解世界的途徑。而如今，它卻成了政治對抗的犧牲品。美委互發旅行警告所暴露出的，不只是外交裂痕，更是一個被不斷撕裂的世界現實。在這個世界里，安全被政治解構，普通人沒有發言權，而自由的代價，越來越高。或許，我們更該追問：當“安全”成為國家對外行為的口頭禪時，真正的不安全，是否已經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