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亦奇(Zhou Yiqi)
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西亞非洲研究中心副研究員
5月中旬的中東之行,讓美國總統發現該地區與他第一任期時截然不同。雖然再次執政后特朗普表現大膽,但中東地區正逐漸脫離他曾經強勢的外交政策的掌控。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在尋求協調的同時,日益展現出自主姿態。
在舉辦“沙特-美國投資論壇”的金碧輝煌的大廳里,開啟第二任期的美國總統特朗普站在海灣國家領導人面前,向人們展示了一幅熟悉的畫面:中東地區享有繁榮與和平,而沙特是《亞伯拉罕協議》擴大版的明珠。
他敦促沙特王國加入在美國斡旋下于2020年達成的這份協議——該協議讓以色列與數個阿拉伯國家關系正常化,表示“我認為這將是對貴國的巨大貢獻”。他稱贊該協議是“絕對的機遇”,將使該地區成為“繁榮的商業、外交和文化中心”。
▲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沙特王儲兼首相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在王宮會面。2025年5月13日至16日,特朗普開啟第二任期首次重要出訪,訪問了沙特、卡塔爾和阿聯酋。
然而,他呼吁沙特承認以色列時對方的沉默,比他2830億美元經濟協議獲得的掌聲更能說明問題。2025年的中東已不再是特朗普第一任期時的中東。他再次執政后的表現雖然大膽,但該地區正逐漸脫離他曾經強勢的外交策略的掌控。
1991年海灣戰爭以來,海灣地區一直是所謂“美國治下的和平”的范例。然而進入21世紀后,美國開始大力重塑地區秩序,其戰略分為兩個截然不同的階段。第一階段是21世紀初,以伊拉克戰爭為代表,其主要動力是美國重塑整個中東地區的野心,認為和平能通過民主化實現。但正如特朗普所說,“最終,這些所謂國家建設者摧毀的國家遠多于他們建設的國家”。隨后,從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開始,美國的政策發生了轉變。
作為特朗普外交政策最高成就的《亞伯拉罕協議》就誕生于這一過渡時期,它源于共同的焦慮和務實的期望。2017年,特朗普第一任期內舉行的利雅得峰會上的反恐言論和美國神話,鞏固了華盛頓在海灣地區的安全中心地位,并團結了遜尼派國家對抗伊朗為首的“抵抗軸心”。這一由阿聯酋、巴林以及后來的摩洛哥和蘇丹簽署的協議將“兄弟般的敵人”變成彼此警惕的盟友。它們因為恐懼德黑蘭而選擇團結,并被以色列高技術經濟的協同效應所吸引。
特朗普的戰略就是尖銳譴責他所謂的新保守主義國家建設“災難”。相反,他提出交易性質的“美式和平”,即美國的盟友承擔地區安全責任,以換取美國與之戰略結盟和提供安全保障。
但是,地緣政治格局已然風云變幻。曾接受華盛頓安全保護的海灣合作委員會成員國如今已成為發展強國而自信滿滿,它們更看重經濟多元化和技術飛躍。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精心策劃此次特朗普的盛大訪問,承諾向美國投資6000億美元,并計劃增加到1萬億美元。這表明雙方的伙伴關系不再是遵從,而是更注重互利共贏。對海灣國家而言,首要任務不再是打擊伊拉克基地組織等,而是投資和掌握人工智能。這一根本性轉變將讓這些富油國釋放新的影響力。
隨著特朗普簽署數據中心和國防合同,潛臺詞變得清晰起來:海灣合作委員會不再是一個聽命于美國的小伙伴,而是要求享有交易份額的平等一方。
▲2023年3月,伊朗與沙特在中國斡旋下同意恢復外交關系。
反伊朗情緒曾是海灣合作委員會同以色列和解的基礎,如今這種凝聚力也已減弱。在中國的斡旋下,沙特與伊朗在2023年和解,表明在《北京宣言》等倡議影響下,海灣地區正朝著緩和緊張局勢的方向邁進。特朗普曾利用伊朗的威脅來團結海灣國家和以色列,但他最近呼吁與德黑蘭達成核協議,前提是伊朗停止支持恐怖主義。但是,這一呼吁在該地區沒有引發強烈反響。海灣各國政府對破壞穩定的沖突心存警惕,如今對以色列公開針對伊朗的行動感到不安,這讓曾經目的明確的結盟關系變得更加復雜。
《亞伯拉罕協議》的經濟承諾也變得模糊,哈馬斯2023年10月7日襲擊事件引發的加沙戰爭使關系正常化努力受挫,巴林暫停了與以色列的關系,沙特則堅持巴勒斯坦建國是承認以色列的先決條件。或許最關鍵的是,該地區的斷裂線已重新劃定。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效仿亞洲四小龍的發展熱情,優先考慮穩定,以推動沙特“2030愿景”等大型項目。
▲以軍部隊在加沙地帶展開軍事行動。
由于現任領導人的帶領,以色列日益被當作難以預測的因素,其軍國主義姿態和領土野心使之成為中東進步所需和平的潛在破壞者。從毀壞加沙到入侵約旦河西岸,以色列的行動如今已引起關注公眾情緒的海灣國家領導人的擔憂。
特朗普對沙特的發展進步大加贊賞,他說,沙特“向我們展示了一些非常特別的東西”,但這與美國政府對以色列的堅定支持相抵觸。許多人認為,他的立場讓擴張政策成為可能,威脅著海灣地區渴望獲得的穩定。
特朗普在利雅得重新宣布了他的中東愿景,表明他已經吸取一些教訓。他承認伊拉克戰爭的失敗,表示支持由海灣國家主導的發展,這反映出他放棄了過去那種傲慢的美式干預。然而,一個盲點依然存在:他幾乎無條件地支持以色列,而一些海灣觀察人士認為以色列是破壞穩定的力量,類似于他譴責的那些國家建設者。這種矛盾,有人可能稱之為“被寵壞的愛”,它削弱了特朗普推動擴大《亞伯拉罕協議》的努力。沙特的謹慎、不置可否,加上其在巴勒斯坦主權問題上的要求,表明該地區對自己優先事項的堅持。
特朗普5月中旬出訪的中東地區,多極化格局和強烈的國家野心交織在一起。特朗普依靠單一威脅來建立聯盟的老套策略,在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權衡經濟利益與地區協調,以及以色列的行動造成深遠影響的背景下,顯得力不從心。要擴大《亞伯拉罕協議》或重振“美式和平”,特朗普必須學會如何應對這一地區,它不僅需要協議,還需要獲得外界對其不斷變化的目標的尊重。這種挑戰可能和他尋求促成的和平一樣難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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