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ly Ford

譯者：易二三

校對：覃天

來源：The Hollywood Reporter

（2025年5月15日）

克里斯汀·斯圖爾特正在發布一條公益廣告。

「保持警惕，保持活力，」克里斯汀·斯圖爾特如此對自己的好萊塢同行們勉勵道。現年僅35歲的她因扮演引領時代的吸血鬼系列電影《暮光之城》中的貝拉·斯旺一角而成為銀幕上的長紅偶像，同時，她也同意電影行業正處于黑暗之中。

《暮光之城》（2008）

「特朗普帶來的陰影十分灰暗，甚至可以說透不過任何光亮，」斯圖爾特在她作為導演接受的首批采訪之一中談到。「我想我們在回頭看時，都會心里暗罵，『老天。』這種滑坡實在是太駭人了。」

也許沒有人比斯圖爾特更適合談論電影業的衰落。經過20多年從影生涯的洗滌，斯圖爾特已成長為一位自信滿滿、鎮定自若的影星。2012年，她出演了迪士尼改編的《白雪公主與獵人》之后，便遠離了主流電影，轉投獨立電影的領域，包括主演了奧利維耶·阿薩亞斯的《私人采購員》（2016）和《錫爾斯瑪利亞》（2014），后者為她贏得了凱撒獎最佳女配角獎。

《錫爾斯瑪利亞》（2014）

隨即，斯圖爾特在2019年重回主流影壇，主演了重拍版《霹靂嬌娃》，并在2021年出演帕布羅·拉雷恩執導的戴安娜王妃傳記片《斯賓塞》，該片也為她贏得了首個奧斯卡提名。

《 斯賓塞 》（2021）

這位備受喜愛的女演員將帶著自己的導演首作重返戛納，該片入圍了一種關注單元。當然，斯圖爾特對戛納電影節并不陌生——2018年她曾擔任主競賽單元的評審（別忘了，她還曾在電影宮的臺階上光腳走紅毯，為我們留下了一段傳奇）。其實斯圖爾特從9歲起就想當導演了，那么是什么讓她最終下定決心呢？

「當我讀到這本書時，我就想，『我們必須一起把它拍好，』」斯圖爾特如是評價莉迪婭·尤克納維奇2011年出版的回憶錄《水之年代》。斯圖爾特邀請了英國明星伊莫琴·普茨和厄爾·凱夫擔綱主演，該片講述了曾經充滿希望的奧運游泳選手尤克納維奇交織著悲劇與勝利的人生故事。

《水之年 代 》（2025）

「我簡直不敢相信，」談到重回蔚藍海岸展示她的作品，斯圖爾特表示。「我們剛剛完成這部電影。它甚至還不是最終形態。這只是我的第一版......我們火急火燎地趕來了這里。但我很喜歡。」

斯圖爾特一如既往地坦率，與本刊討論了她為何希望《水之年代》在戛納「撞得頭破血流」。她解釋了為什么犯錯反而「更讓人興奮」，電影業的現狀如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險惡，以及她計劃拍攝的10部影片中第一部的首映：「這部作品應該肆意生長。這聽起來可能有點戲劇化，我的意思是我們會以一種慶賀的姿態來對待它——它就像是一個一瘸一拐、流血不止的女人。」

問：克里斯汀，你想當導演有多久了？

斯圖爾特：記得籌備早期的一個項目時，我問過幾個演員，他們能接受的最年輕的導演是誰。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反問我：「你為什么要問我這個問題？」

我不得不等到現在才付諸實踐，因為我終于掌握了一些得以自由表達的切口。短信、歌曲或對話，都能讓你明白要如何發出自己聲音。盡管我一直知道自己在等待那個觸發點，但直到《水之年代》我才找到它。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因此，這是一個緩慢而艱難的過程，但自從我成為演員以來，我一直想執導電影，這是一個遞進的發展過程。可能出于心理層面的某種原因，我一直想做導演，因為我確實認為演員和導演之間的交流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職位之間的聯結。

實際上，雙方最終必須齊心一致，才能互助互惠，達成目的。所以在做導演時，我想，「哦，這是我的另一半。」因為我覺得演員身份曾經也只是我的一半，而我想兩者兼顧。我想進入另一個世界。我想大概9歲時就有了這個想法吧。但直到后來我才想明白到底該怎么做。現在我35歲了。

問：你現在能想到有哪些導演給了你靈感？

斯圖爾特：我不想把為此列一個清單，但的確有一些杰出的導演讓我覺得是他們給了我通往某個城堡的鑰匙。帕布羅·拉雷恩、奧利維耶·阿薩亞斯等等，但我要說的是，有些關系會讓你驚呼「哇」。它會讓人感覺到釋放，同樣，也讓人覺得是互助互惠的。是的，就靈感和電影而言，這是非常個人化的感受。我一生都想在電影中有所突破。

我總想找出一種潛意識的方式把它記錄下來，因為你體驗生活的方式都是非常實際的，然后是加工、記憶和輸出——把這些東西變成藝術，你總能做出不同的表述。我覺得我基本上把拍電影的經驗和每一天的日常經歷都融入了我執導這部電影的過程中。這真的很難說得太具體。我一直很幸運，能夠與那些讓我本能地被吸引的人合作，他們在各個方面都塑造了我。

問：你剛才還提到了「觸發點」......

斯圖爾特：「觸發點」這個詞本身就是「觸發性的」！我的意思更像是催化劑。一個「觸發點」可能是能讓你站起來，并想就你被「觸發」這一事實說點什么的東西。有不同的發令槍。而我的那把發令槍是八年前開火的。這真的很難說得更具體。

問：換句話說，是什么讓《水之年代》成為了你的第一部導演作品？

斯圖爾特：我在讀了這本回憶錄大概40頁之后，就暫時把它放下，然后聯系了作者。我想，「我讀過的有些東西是真正存活她的大腦里的記憶，如果我能讓它在銀幕上也鮮活起來，那將是一種榮幸。」它們會與你的個人經歷發生共振。這本書讓我覺得有必要將其與更多人分享。這是一本我想和所有朋友一起大聲朗讀的書。這本書就像一個合唱團，讓人想加入其中。它給人一種被允許的感覺。此外，這本書與肉體和物質之間的關系......這是我個人欣賞的電影中的未知領域。當然，我們不會重新發明車輪，也不是在說別人沒說過的話。

但就飽和狀態而言，我們所穿越的領域，我們所關注的事物，讓我格外興奮。它們以一種充滿愛的方式展現出來。我們肯定會關注那些讓人痛苦的事情，但我們的方式是鼓勵積極地轉變、恢復、再造、重構，從而讓那些使我們沉浸在羞恥中的事情真正變得美好。

這是我們可以為朋友做的事情。這也是我們在談話和心理治療中要做的事情！我覺得這部電影——當我讀到這本書時——我就想，「噢。我們必須一起把它拍好。」在那之前，我從未讀過這樣的書，而且感覺就像打破了一個封印，因為從那時候起，我想立刻再拍10部電影。

問：伊莫琴·普茨是一個在英國都不那么為人熟知的演員，為什么她會成為這次合作的合適人選？

斯圖爾特：來形容伊莫琴是件很有趣的事，因為我也一直想說她沒有得到充分的「利用」，也沒有得到充分的喜愛，我不想以此來暗示人們沒有看到她令人難以置信的天分，因為我看過的她的所有表演都是我的最愛。她的角色永遠都不會是演得不夠好，而是對她來說永遠都不夠豐富。

我就想，「再給這個女孩多一點！」我喜歡她很久了，在認識她之前我就覺得和她很有緣分。她寄來的試鏡帶讓我大吃一驚。試鏡是一個互相了解的美好過程。不試鏡反倒很奇怪。很高興能了解這個角色對每位藝術家來說是否合適。這可以說是一個雙方同意的過程。你會想，「我們真的想一起拍這部電影嗎？」

但當她把試鏡帶送來時，我心想：「等等，這是我最喜歡的演員之一。」然后我們進行了一次「回訪」，我記得是幾年前在倫敦一家酒店的大堂里。很少有人能讓你立刻產生信任感，讓你覺得自己被看到和喜愛。我希望我有更豐富的形容詞！我想我們都意識到這是一個拍攝一部真正好電影的機會，這部電影非常重要，是女性觀眾需要吸收和消化的。

我從閱讀這本書和我們在片場的努力中感受到，即使只是以一種非常個人和自私的方式，我覺得我們可以讓對方變得強大，我們可以用新的方式看待對方。我們倆都已經35歲了，準備好不再滿足別人的欲望，不再受限于別人的條條框框，并找出我們自己的邊界。這次見面恰好與我們倆的這種釋放的愿望相吻合，而且我用攝影機記錄了下來。

事實上，在人生的這個階段，我們都覺得有足夠的勇氣去傾聽對方，信任對方，真正地釋放和打破自我，并以一種讓人感覺有凝聚力的方式將碎片重新組合在一起......我們將永遠擁有它。我非常愛她，我也因此多了一個姐妹。她是我這輩子接觸過的最好的演員之一。我簡直不敢相信。她太會生活了。

問：哇哦，我希望她能讀到這篇訪談，聽聽你是如何談論她的。

斯圖爾特：她聽了不少這些話。她知道我是認真的。

問：厄爾·凱夫也說起過你談到伊莫琴時的神飛色舞。在你看來，你多年前進入的行業和厄爾如今進入的行業相比，有什么變化嗎？如果有，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斯圖爾特：我確實認為，在允許誰占據空間和發表意見方面，已經發生了一些構造性變化，但與此同時，我不知道評判標準是什么。非常快的進步......要跟上進程并實時描述正在發生的事情并不容易。回過頭去看，當然可以說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但很難用語言具體表達——我是指書面式的語言。

順便說一句，厄爾真是個「美男子」。這三個字形容他一點也不過分。我可以和這孩子成為很好的朋友。他多大了？23? 現在24歲了嗎？我想我可能使用了很相似的詞，我把伊莫琴稱為我的姐妹，把厄爾稱作弟弟。如果真能這樣，我會很幸運。我一點也不擔心這孩子，他是那么誠實，那么真實，那么關心最純潔的事物。

我認為，與我的經歷相比，現在有更多的空間，可以讓人們走出去，讓人們找到走向彼此的方式、道路和支流。我這樣聽起來可能像個老人，但我的確認為現在的孩子更有可能找到彼此，我很高興看到有這種可能性。但與此同時，我們也生活在一個瞬息萬變的世界。所以，誰知道會怎么樣呢？

問：確實。

斯圖爾特：我們也有很多明顯的損失。固然這是一個令人興奮的時代，我們能一起大聲發言，這很酷，但同時，這有什么用嗎？會發生什么改變？我想我們在回頭看時，都會心里暗罵，「老天。」這種滑坡實在是太駭人了。

問：你認為特朗普給好萊塢和電影業帶來了多大的陰影？

斯圖爾特：你是說，害怕被列入某種黑名單？

問：還有電影關稅，鼓勵兩極分化的信仰體系，或者讓好萊塢更加趨向于規避風險。

斯圖爾特：我們每天都在討論這樣的問題，比如，會發生什么？尤其是現在似乎我們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發聲方式......并不是說以前就沒有暗流涌動，但現在，變化以一種如此直白、如此引人注目的方式發生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重要、更有活力，但自然也更可怕。我認為，特朗普帶來的陰影十分灰暗，甚至可以說透不過任何光亮。我們要做的就是努力克服這個條件。但我也認為我們應該期待最壞的結果，并爭取最好的結果。保持警惕。保持活力。

問：我想參加戛納電影節的很多人都會同意你的觀點。你此次是以導演的身份而非演員的身份來到這里的。導演能給你帶來什么從表演中得不到的創作成就感？你之后是否會考慮自導自演一部作品？

斯圖爾特：我很愿意出演自己導演的作品。我也很樂意與其他演員合作。演員總是有自己的獨特視角，這一點很重要，但與此同時，編劇當然也很重要。我知道，只要安排好流程，我就能創造出一種既能支持我，又能提升和保留最初的沖動和視角的動力。

我的系統依靠表演運行。能和演員們待在一起，是我最喜歡導演這份職業的部分。但與此同時，能夠真正用你的雙手、你獨有的眼光，從頭到尾制作出一部作品，沒有什么比讓其他人參與其中更令人滿意的了。這就像在一片巨大的田野上到處播種，等著你所有的好朋友去摘花，去看你種下的這些種子。我會想，「干得好，去找到它們！」作為演員，我也會去尋找花朵。雖然是不同的工種，但它們是相輔相成的。它們息息相關。

我想馬上就再拍十部電影。但仔細相比起來，演戲是一種更有條不紊的工作，因為你是在為別人的想法服務。因此，你必須在兩個月的時間里建立起巨大的情感基礎，因為你往往沒有比這更多的時間來準備一個角色。這基本上是基于他人和你自己的欲望。你必須調配出一杯你們雙方都想要的雞尾酒，而作為導演，一切都與你想要的有關，這太不可思議了。這仿佛是一頭最放縱、最驚人的野獸，別人會幫你養活它。然后，它就變成了你與人分享的東西，你環顧四周，可能有50個人和你一樣喜歡它。

問：你是否覺得《水之年代》讓你重塑了自我？導演克里斯汀·斯圖爾特和演員克里斯汀·斯圖爾特是兩個不同的人嗎？

斯圖爾特：我認為在某種程度上，你可以在表演中做到這一點，尤其是在選擇你的目標和你要追隨的人的時候。但是一旦你追隨了某個人，你就追隨了她的奇特性，而這根本不是你的。我喜歡這樣。我喜歡為我所相信的東西服務，但同時也感受到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知道最終是什么的風險。因為拍一部電影在某種程度上是預先規劃好的，過程往往很短暫。

我并不想向任何人展示什么。我只是想學習一些東西。我只是想用自己的眼睛和雙手去做那些我覺得至關重要的事情。這就是導演，不是表演。但我認為，成為一名演員是我能抵達現在這個位置的首要原因。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我需要逐漸找到自己的聲音。在我人生的這個階段，我已經具備了傾聽自己聲音的充分能力，因此我認為我需要走到攝影機后面，但我也不會忽視是什么讓我來到這里——是我曾站在攝影機前的經歷。

問：此次作為導演而非演員來到戛納，你有何感想？

斯圖爾特：簡直難以置信。我們剛剛完成這部電影。它甚至還不是最終形態。我得回去再花兩周時間調色和配音。這只是我的第一版。當然，我們已經有了一部不錯的作品。但當我得知入圍戛納的消息時，我的頭都要炸了。簡直撞到鬼了，因為戛納絕對是你夢想著去與人進行交流的地方。所以我就想，「怕什么。我們不妨試試。」我并沒有假謙虛——我們都為此而拼盡了全力。我當時一直在暗示自己，「我們一定能行。」我當時就像個無頭蒼蠅。我很樂意承擔一些打擊或錯誤。

犯錯反而更讓人興奮。我喜歡關于電影和電影人的一些軼事，他們把自己的電影帶到戛納，然后不得不回去修改一些東西，再推出一部不同的電影。這一切都關乎于自我展現。所以，我們幾乎是半裸著跑到這里來。但我很喜歡這一點。

問：你期待觀眾對《水之年代》有什么反應？

斯圖爾特：我已經說過了，人們可以以他們認為合適的任何方式與我的所有作品互動。我真誠地邀請所有的人。這不是自我保護的說法。我是認真的。我想，我們已經傾盡所有了。可能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事實上，我可以說它絕對不會讓每個人都喜歡。這不是——我刻意用法語口音說這個詞——「電影」的意義所在。我們應該與投放到這個世界上的藝術發生聯系。但這些聯系并不都是好的。我想，重要的是你做的事情在當下讓你感覺真實。明天我可能會有不同的感受。明天我可以后悔一切。

但現在，我不會，所以我非常、非常、非常感激能來到我一直想來的地方。我一直對戛納電影節滿懷敬意。即使它是混亂的，老實說，我的電影大概也很混亂。這部作品應該肆意生長。這聽起來可能有點戲劇化，我的意思是我們會以一種慶賀的姿態來對待它——它就像是一個一瘸一拐、流血不止的女人。

問：你剛才談到還想再拍10部電影。能先談談其中任何一個嗎？

斯圖爾特：不能。這其實是我的壞習慣，我總是過早地預告。

問：但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斯圖爾特：嗯。我們成立了一家制片公司，說起來真是件瘋狂的事，因為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老板。但突然之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蛻變了，我想，「好吧。我的公司。我的。」我們在籌備一些東西。我們很貪婪。

問：希望你在戛納電影節一切順利......

斯圖爾特：希望不順利！但愿我們能以一種好的方式，撞得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