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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約書亞·T·懷特

編譯|陳卓 曹寅聰

編譯審核| 毛克疾

本期編輯|朱依林

本期審核| 單敏敏

編者按

新一輪印巴沖突的硝煙雖暫歇，但戰略迷霧卻未消散。前白宮南亞事務負責人、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國際事務教授約書亞· T ·懷特撰文根據多年對南亞安全問題的研究揭示了此次危機的四大核心風險：一是追責機制失效，國際社會快速歸責巴基斯坦，致印度輿論壓力大，可能促使印度未來采取更激進的跨境打擊。二是無人機改變戰爭規則，印巴雙方大量使用無人機，模糊沖突升級閾值，易誤判襲擊性質。三是信息戰加劇戰略誤判，雙方通過信息操作干擾決策。四是軍備競賽危險轉向，印度精準打擊能力可能刺激巴基斯坦修改軍事學說，從“漸進式反擊”轉向“先發制人”。懷特認為，當前危機最危險的遺產，是建立了“無人機襲擾 + 信息迷霧 + 快速追責”的新沖突模式。在這種模式下，未來危機的升級速度將遠超決策者預期。文章最終警示，當無人機群替代傳統炮火成為沖突標配，南亞核威懾的穩定性正在遭遇冷戰結束以來最嚴峻的挑戰。南亞研究通訊特此編譯本文，供各位讀者批判參考。

圖源：網絡

經過數日的交火與反制，美國斡旋下的印巴停火協議似乎暫時得以維持。但雙方很快就開始了敘事之爭，以充滿自辯和自夸的言辭宣稱取得勝利，可信度卻參差不齊。同時，雙方都開始以事后諸葛亮的口吻聲稱，一直在謹慎管控風險，以避免沖突意外升級。

我們應對此類言論保持高度懷疑。在印巴此輪沖突期間發生的事態發展充滿了臨時起意與投機色彩，導致局勢陷入令人不安的戰場迷霧——這對兩個擁核國家的沖突而言尤為危險。雖然戰爭迷霧仍籠罩著很多基本事實，但有一點越來越讓人確信：這是印巴四分之一世紀以來最危險的對抗。

此次危機對印度、巴基斯坦及南亞地區的影響尚難全面評估，但有四大趨勢正在顯現，勢必深刻影響未來危機的走向：

第一，國際社會在“追責”問題上明顯偏向印度，但這可能加重未來恐襲后產生的政治壓力，導致各方倉促應對。第二，在選擇軍事打擊目標時，印巴軍方都令人憂慮地打破了慣例，這勢必影響未來的軍事規劃，并高推高沖突風險。第三，信息戰正從輔助手段升級為戰時行動的核心，這在巴方防務體系中尤為顯著。第四，無人機與巡飛彈的廣泛運用使雙方預判沖突前景更加困難。 這些變化都將增加未來危機的不可預測性。

一、超越追責

與過去三十年內多數印巴危機相似，本次沖突同樣始于印控地區的襲擊事件。4月22日，帕哈爾加姆（Pahalgam）發生駭人慘案，25名印度教游客與1名穆斯林導游慘遭殺害。印度迅速行動，頗為令人信服的指認襲擊與巴境內“虔誠軍”（LeT）關聯組織有關，而巴方則斷言這是一場“假旗行動”（false flag operation）。

令人震驚的是，這場殘酷的襲擊之后，對襲擊者身份及其與巴國關聯的追查力度卻異常薄弱。這背后原因也很簡單：過去十年間，美國以及印度的其他關鍵盟友已采信了印方的慣性思維——基于巴方長期支持反印武裝的歷史軌跡，而非公允的具體證據，就直接將恐襲責任歸咎于巴方。

這種轉變部分源于印度成功的外交運作——引導勸誘盟友跳過查證環節，將調查呼吁視為緩兵之計。美國長期受以巴基斯坦為基地的恐怖組織之害，再加上印度在全球范圍內日益增長的地緣戰略和經濟貿易吸引力，無疑都促成了這種演變。

當前國際社會的預設立場對印度來說很有價值，因為這為其應對未來恐襲預留了快速反應空間。然而，這同時也助長了印度國內簡單化的思維——將查證追責視為“自動發生的程序”。印度領導層雖成功引導盟友預設巴方的罪責，如今更需管控國內民眾的預期，特別是應對這種輕查證、重報復的的傾向。

印度領導層似乎樂意回避公開討論恐怖分子與巴國機構的具體關聯，并愿意付出因此承受額外壓力的代價。這不能怪他們。巴軍方確實縱容大量武裝組織在其領土上不受限制的活動。正如筆者在新作《伊斯蘭主義者義警：巴基斯坦宗教政黨與反國家暴力》（Vigilante Islamists: Religious Parties and Anti-State Violence in Pakistan）中所述，這些組織與巴政黨及國家機構關系錯綜復雜，其意識形態更與軍方高層不謀而合。雖然合作邏輯框架清晰可見，但涉及具體行動的細節卻難覓其蹤。

印度通過弱化責任認定環節，成功壓縮了巴方拖延、否認或將下一次危機國際化的操作空間。 然而，這樣做的代價，就是印度政府可能更難平息國內沙文主義輿論要求立即激烈報復的聲浪。

二、聚焦關切

印巴雙方都需警惕此次沖突在催化危機升級的問題上設立的危險先例。印軍首輪打擊鎖定“虔誠軍”總部穆里德克（Muridke）及位于巴哈瓦爾布爾（Bahawalpur）“穆罕默德軍”的建筑群。這種目標設置清楚傳達了“以牙還牙”意味：用打擊恐怖分子的基地以懲罰恐怖主義行為。然而，這種行動也消耗了莫迪政府打擊清單上政治風險最低、象征意義最強的兩個“優質目標”。

若再發恐襲，印度或被迫采取更激進行動，只有深入巴境內，才能打擊具備相似政治價值和行動價值的目標。然而，印度可能會在壓力之下，選擇恐怖分子基礎設施以外的目標，例如打擊巴基斯坦二線情報或軍事設施，或者將反恐打擊與特種作戰或海軍活動結合起來，以顯示其行動的嚴肅性。然而，任何上述類型的行動都必將帶來新的風險升級。

在這場對抗后，巴基斯坦面臨著與印度對稱，但形態卻不同的戰略關切。印度武器不僅突破了國界限制進行跨境打擊，更展現出對關鍵防御節點的精準打擊能力。印度空軍對拉瓦爾品第努爾·汗空軍基地（Nur Khan air base，毗鄰巴陸軍總部）及其他重要機場的突襲雖未造成重大破壞，但其目標選擇已昭示印度挑戰巴防空體系、威脅核心戰略資產的決心。

當防空系統成為攻擊目標時，軍方極易陷入焦慮狀態——既擔憂失去關鍵指揮節點控制權，又可能將試探性打擊誤判為全面攻勢前奏。這種焦慮或將重塑巴基斯坦的軍事學說，促使其在未來沖突中采取更早動員、更快升級的應對策略。

三、信息作戰

作為防務研究者的職業風險之一，就是必須研讀各類外國軍事期刊，在志得意滿的文字中篩選出那些一些真正的理論進展。過去十年間，筆者注意到巴基斯坦防務期刊中有關信息戰的論述呈爆發式增長，并一度將這些文章視為追趕時髦的跟風產物，或許是對中國“信息化戰爭”理論粗糙的模仿。但現在看來，筆者的判斷可能有失偏頗。

巴軍方看起來在塑造信息環境方面下了大氣力，部分手段頗具技術含量。例如，在5月8-9日夜間否認對印打擊，這在危機發酵過程中成功干擾了印度后續報復行動的決策方向與力度把控。然而，另外一些操作則顯得荒誕不經。例如，巴官方聲稱印度彈道導彈瞄準旁遮普錫克教聚居區，這明顯是在操弄族群敏感問題。

印度官方賬號雖然也尋求塑造信息環境，但卻顯得笨拙被動，新聞發布會常滯后事態數小時，這卻為印國內媒體的野蠻生長留下空間。在信息真空狀態下，印度極為激烈的媒體競爭推動他們競相炒作“卡拉奇港被毀”“巴陸軍總司令遭軟禁”等離奇傳聞。這些夸張之詞事后看來滑稽可笑，但在當時緊張氛圍中，確實可能倒逼決策者采取過激行動，或向巴方決策層傳遞混亂信號。

我們不應高估這些信息噪音對實際軍事行動的影響，畢竟戰爭本就充滿迷霧。但若視之為漸進式演變則屬短視。巴方日趨激進的信息攻勢，疊加印度狂熱且極其不負責任的媒體生態，正在為未來危機中的戰略誤判埋下新的重大隱患。

四、無人機戰爭

本次危機最具影響力的軍事進展當屬無人機與巡飛彈的大規模運用。兩國防務官員證實，四天夜間累計發射數百架次無人機，從微型四旋翼到長航時作戰平臺不一而足，多數執行的是單程打擊任務。這場互為攻守的無人機戰爭開創歷史先河，偵察試探、精確打擊、攔截反制、電子欺騙交織上演。

鑒于印巴軍方都在密切研究烏克蘭戰事經驗，無人機廣泛參戰本在預料之中。但印巴雙方的實際應用卻令人擔憂，原因有二。首先，大量消耗型無人機被用作“誘餌彈”，專門引誘敵方耗費昂貴防空彈藥。這種戰術雖具合理性，但如前所述，針對防空雷達和發射陣地的試探性攻擊極易被解讀為全面攻勢前兆。

其次，我們在這場沖突中看到一種新出現的分級“語法”。傳統炮火互射雖頻發于爭議控制線兩側，但升級風險有限。然而，兼具速度與毀傷力的彈道導彈和巡航導彈則處于風險光譜頂端，因其可能觸發核響應的警戒。無人機與巡飛彈恰恰占據了兩個極端之間的過渡地帶。

兩軍對夜間無人機集群作戰的相對從容反應，預示這些裝備可能在未來沖突中被被普遍且“非升級性”的用于沖突場景。然而，雙方對“導彈”與“無人機”概念的模糊界定，加之嘈雜信息環境的干擾，仍為誤判埋下隱患——特別是當關鍵雷達或防空節點遭襲時，極易觸發過度反應。

五、經驗教訓

雙方都將加速消化此次沖突帶來的經驗，并據此調整軍備采購與作戰方案。巴方將很有可能深化與中國工業基礎的深度融合，同時拓展與土耳其的無人機合作。盡管巴空軍在空戰表現可圈可點，但其部分戰果實際得益于邊境部署的地面防空系統對印戰機的跨境打擊。后續戰損評估或將揭示巴防空體系規模和可靠性雙雙存疑，以及無人機集群打擊實際效能的局限性——這些無人機對印度境內破壞乏善可陳。

印度面臨的選擇則更為復雜。其防空網絡雖表現穩健，陸空協同也展現出跨境作戰打擊的能力，但危機暴露出印度亟需解決的兩大課題——提升導彈彈藥儲備以應對持久戰，以及完善應對多線作戰的協調機制。

當前印軍裝備體系堪稱“萬國牌”：以色列無人機、俄印防空系統、法國戰機、美制偵察機、國產無人機等多平臺并存。如何將這些異構裝備整合進入兩條陸地戰線及一個廣闊海域的聯合作戰體系，正成為印度軍事現代化的核心挑戰。這將倒逼印度政府將其規模龐大的國防本土化戰略聚焦于少數精挑細選的領域。

本輪印巴沖突還將為備受矚目的軍購爭議火上澆油：究竟是繼續引進經過實戰檢驗的俄制防空系統，還是其未經實戰檢驗的五代機？后者能否與現有西方高端裝備形成廣泛和具有韌性的協同？參考特朗普政府將貿易與停火掛鉤的言論，印度選擇F-35等美制先進平臺，是否會在印安全事務上給予美方過大影響力?

最后必須預見到，兩國陸海軍都將嚴肅審視如何避免在下一次沖突中淪為看客。所幸，本次危機中各軍種雖高度戒備，但基本上處于后備狀態。但需警惕的是：不穩查證就胡亂報復、挑釁性越境目標選擇、混亂信息戰場與無人機技術的疊加效應，或將使未來危機升級更快、透明度更低、戰線更廣、破壞力更強。這些潛在風險值得戰略界持續關注。

作者簡介：約書亞· T ·懷特（ Joshua T. White ），布魯金斯學會亞洲政策研究中心外交政策非常駐研究員。

本文編譯自布魯金斯學會2025年5月14日評論，原標題為

Lessons for the next India-Pakistan war，

本期編輯：朱依林

本期審核：單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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