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最愛追的武俠劇之一，是《倚天屠龍記》。

我在成年后才知道，黎姿版《倚天屠龍記》（原名《倚天劍屠龍刀》，也叫01版）竟然這么好。

不可否認，我當時就很吃黎姿的顏。

對，那時候我是個孩子，但不是瞎子。

在原著中，金庸通過大量細節鋪陳趙敏的聰慧，比如——趙敏首次私會張無忌。

這次見面，既是招安，也是試探。兩個不同陣營的人，一邊劍拔弩張，一邊情意暗涌，是兩人關系推進的重要節點。

且看原著。

“來到離客店五間鋪面的一家小酒館”，細品之下，藏著不少玄妙：

第一，小酒館離張無忌住處不遠，仍算在明教勢力范圍內，張無忌的警惕心可以暫時松一松。

第二，趙敏主動選擇這樣一個地點，顯然掌握了周邊的地形情報。不是一味避開危險地帶，而是故意靠近對方陣營，這種膽識和布局，透露出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勢——不是冒失，而是極高水平的博弈。

第三，小酒館的“簡陋”其實也是環境的一部分說明。張無忌作為明教之主，不可能在城市中心高調落腳。偏僻之地，自然不會有什么豪華酒樓，大概率只能找到這種不顯眼的小館子。這也從側面體現趙敏掌握情報、懂局勢的本事。

在這里，補充一個小知識點。

同樣是提供飲食的地方，鋪子，酒館和酒樓是不太一樣的。

古代的鋪子，是街邊最常見的小買賣，前面擺貨，后面住人，地兒不大，賣點日用雜貨，圖個方便。酒館比鋪子講究點，能堂食，有幾張桌子，專門做飯賣酒，適合三五好友小酌一頓。金庸在原著中就點明“小酒館”。

再往上，是酒樓，動輒兩三層，有包間有堂屋，講排場、擺規矩，是招待貴客、請客吃飯的好地方。

原著里的小酒館，01版的戶外對酌，都遵循就該簡陋的主旨。

如果趙敏請張無忌去大酒樓，張無忌第一個反應不是“她是不是請我吃好飯”，而是“她是不是要搞我”。

趙敏既不讓張無忌生疑，又能坐實自己“以誠相見”的姿態。這就是她的高明之處。

兩人對酌，既有不同陣營的沖突，也有情投意合的試探。

01版趙敏拍出趙敏的情商和智商。

而我重刷03版時，就覺得不太行。

趙敏一出場，活潑、熱情，還主動給張無忌端菜，說“謝謝”。

你能想象一個身嬌肉貴的郡主，有主動當服務員的覺悟？

元代可是三六九等的等級社會，貴族對下人說“謝謝”？少見。

不是不能，但這種臺詞設計其實已經貼近了現代“人人平等”的觀念，顯得有些脫戲。

更大的問題是她的智識形象。

03版的趙敏像個“熱情又機靈”的小女孩，有時甚至帶點“傻白甜”的甜萌氣質。交流殺人計劃的時候，軟萌軟萌地說“我就是為了招安方便嘛”，聽得人只想摸頭，而不是肅然起敬。

賈靜雯萌萌噠的風格，確實很可愛，但她這種奶兇奶兇的表演，和趙敏本身的身份和地位是不搭的。

而且，在整個過程中，趙敏的話太多了，而張無忌始終冷冰冰的。原本該是博弈，結果趙敏成了小迷妹。

再來看看19版。

從客店到小酒館，19版還拍到兩人從客店到酒館的過程。

敗筆。

走路時，趙敏貼得近，兩人影子像是在牽手。晚上能有這么明亮的燈光，說明他們在城市的豪華地帶。

在吃飯時，她身體主動前傾，眼波流轉，一切都在說：我喜歡你！

這種處理，很適合甜寵劇，但不太適合趙敏。

別忘了，在金庸原著中，趙敏是個有志于干一番大事業的女子，“我只恨自己是女兒身”。

可惜，這種鋒利的野心，在新版中被稀釋了。

最有意思的是，趙敏去客店找張無忌時，在趙敏面前，張無忌竟然與苦頭陀用眼神傳達信息，趙敏竟然沒有發現。

畢竟，此時的趙敏一邊策劃團滅六大門派，一邊要和張無忌交涉，張無忌對她來講是敵人也是情人。

主動見張無忌 ，趙敏會注意張無忌的一舉一動。

19版的趙敏不合理，豆瓣評分不到6分，很合理。

說到底，我還是更喜歡01版的趙敏。

她有自己的政治目標，也有對愛情的主張。她既是成吉思汗的后人，也是一個會吃醋的懷春少女。

這樣的趙敏，有弧光，也有重量。

有人說，一場飯局戲就給風評很好的03版趙敏蓋棺定論太武斷。

有道理。

但她的人設崩得，遠不止那頓火鍋。

比如，趙敏說過：“殺我親人，我殺他全家。”

可后面怎么演的？

后來趙敏被逼婚，找哥哥王保保幫她逃走。哥哥當場被人追殺身亡——當然，趙敏不知道那是詐死。她以為哥哥真死了。

她的反應居然是——回汝陽王府，上吊自殺？

等等，邏輯斷了。

親哥哥是因為幫你才丟命的，你不想著報仇雪恨，反而回去自盡？

七王爺逼你嫁人，你拉著親哥跑路，出事了讓全家背鍋，這操作很難評。

不要說趙敏和保保兄妹情深，哥哥的死沖破她的心理防線，于是她想不開自盡。

這樣低估了趙敏強悍的心理素質。

如果她真是那個處心積慮操控光明頂、布局萬安寺的趙敏，這時候不該是動手收場，而不是繩子收場。

03版趙敏的問題，不是“她不狠”，而是設定前后不一，情緒邏輯斷了線。

原著提到趙敏的遠大志向，“我只恨自己是女子，要是男人啊，嘿嘿，可真要轟轟烈烈的干一番大事業呢。”

為了突出趙敏的強大氣場，三個版本的視聽語言也有高低之分。

就以招安武當山為例。

01版趙敏，始終懂得讓趙敏身材更加高大 ，增強個人氣場。

和張真人在同一畫面中，用低機位鏡頭，讓趙敏身材更加偉岸。

在03版中，是這樣的。

19版中，身材小只的趙敏被彪形大漢團團圍住，手中的扇子比肩膀要寬。

后兩版趙敏，看著像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團隊撐場，她本人沒立住。

而01版趙敏，是她強、團隊也強，雙管齊下，氣場自然足。

不同時代有不同版本的《倚天屠龍記》，它們都是不同審美風潮下的產物。

01版趙敏智勇雙全，有一個原因是TVB主攻的收視群體，正是經濟上獲得獨立的香港獨立女性，她們的話語權越來越大，喜歡看到獨立自主聰明絕頂的女性形象。

讓大齡的吳啟華飾演張無忌，也是因為當時他是正當紅的師奶殺手。

而03版突出傻白甜屬性，是主創人員的自覺。

當時瓊瑤劇在內地風行一時，無論是張愛玲的《半生緣》還是金庸的《倚天屠龍記》，它們都自覺瓊瑤化，當時的觀眾喜歡看傻白甜型談情說愛。

大家品一品賈靜雯版趙敏，臺詞都很瓊瑤風。

而在19年，甜寵劇風行，《新白娘子傳奇》《倚天屠龍記》主打一個甜寵風，于是主創在創作中，有意增加甜的橋段。

可以說，不同的時代風水，產生不同的影視作品。

所以不是趙敏變傻了，是她被調整成粉絲想看的樣子。

準確講，是創作者自以為是地以為粉絲想看的樣子。

數據說了算，觀眾靠邊站。

本想迎合流量，結果失了角色，也失了人心。

可悲，也可笑。